第75章(1 / 1)

为表官府诚意,今日徙木立信,谁将这根木椽搬到北门,即刻赏五十金,这是秦国官府今年的第一道命令。”

“啊——,赏金又长了!”人群开始骚动起来,激动和兴奋的情绪开始弥漫,但还是将信将疑,三五成堆的相互议论。这时,人群中出现了侯嬴的身影。他是商人,每集必来采买客栈的日用物品,而且都是市中高潮来买,每次办完货也必然来石坊前看看有无新文告。今日中市,却意外的遇见了这场奇异的热闹。侯嬴一直站在场外人群中观看,及至卫鞅王轼到来,他已经明白了其中就里。自去冬大雪之后,他再没有见过卫鞅,今日看见他卫士牛车而来,便知他今非昔比。可他仍然没有想到,卫鞅竟然成了总领国政的左庶长。卫鞅的讲话他听得明白,心中兴奋激动,便决意暗中帮他一把。侯嬴知道,秦人厚重憨朴,即或相信,也很少有人出这个风头,更别说对官府信誉素来疑信参半。他悄悄在人群中游挤观察,一对爷孙摸样的山农引起了他的注意。爷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身背隐隐散发出草药气息的竹篓,篓中有一杆粗糙的白木秤。身边少年却是虎头虎脑,布衣赤脚,右手拿着一柄铁铲。侯嬴看出这是南山中的药农,除非有贵重药材出售,他们极少赶这种大集。他们挤在这里,纯粹是看热闹见世面。

布衣少年扯扯老人的衣襟,“大父,我去试试。”

“碎崽子!知道个啥,官府能给你钱?”老人摇头。

“大父,你的病……”

“静静呆着!甭给我惹祸。”老人低声呵斥。

这时,卫鞅见没有动静,又高声道:“列位以为搬木容易,不值五十金,没有人相信,对么?卫鞅正告列位,官府信誉,千金万金也买不来,为官府立信,理当赏赐!从今以后,官府言必信,行必果,庶民相信国家,国家令出必行,秦国才能变样。目下,我再增加赏金。谁人徙木北门,赏金一百!”一招手,身后书吏将满荡荡一盘金饼举起转了一圈。

人群又一次掀起波澜,哄嗡之声大起,相互推对方上去一试。

侯嬴微笑着走近老人,“老人家,何不让小兄弟一试?”

老人摇摇头,“小孩子家搬了算数么?官家又该说要大人才算哩。”

侯嬴:“既是立信,自当是童叟无欺,小孩子更算啦。可小兄弟能搬动么?”

老人谦恭的笑笑,“这小子,一把牛力气。”

少年低声道:“大父,那我就去了。不给钱,就当耍子一趟。”说着撞开人群高喊一声:“我来扛!”

人群骤然安静下来,看着场中。少年布衣褴褛,赤脚长发,黝黑结实的肌肉一块块鼓在破衣外面。他走到粗粗的木椽前,左右打量思忖。

卫鞅:“小兄弟,你想搬?”

少年目光闪闪,“咋?不算数?”

卫鞅摇头,“不。我怕你搬不到,到北门可要二里地呵。吃过饭了么?”

少年摇摇头,“不吃饭也搬了。官家真给点儿钱,我大父,就有救了。”微有哽咽,向卫鞅深深的躬了下去。

卫鞅眼睛一潮,扶住少年,面向众人道:“国府立信。童叟无欺。列位随这位小兄弟到北门做证,看他领赏金一百!”

话音落点,少年一弯腰,粗长的木椽已经轻松上肩,稳稳神便走出木栅栏。栅栏外的人群哗地闪开一条通道,卫鞅一行紧随其后。这一下惊动了整个栎阳南市,人们丢下买卖,挤成了夹道人墙,裹着扛木少年向城中涌进。街中行人也被惊动吸引,终于形成了沿街两道厚厚的人墙,中间只留下一条小道。人们随着少年的步子向前涌动,万人空巷,竟是肃然无声。走到街中大约一半路程,一位白发飘飘的老妇人端了一大碗米酒拦住少年,“碎娃啊,喝吧,喝了再搬。娃一片孝心救大父,官府不给钱可是没良心哟!”少年高声道:“多谢婆婆了。我不喝,也不歇,万一官家给钱,我也心安哩。”说话间,毫无喘息费力之象,引来市人一片赞叹。

“这碎崽天生牛力,从军准是一员虎将!”

“有孝心,有志气,少见的后生!”

“走稳,看——,就到北门了!”有人向少年高喊,提醒他不要功亏一篑。

北门箭楼遥遥在望,有人高喊:“马上到城门了,行了——!”

扛木少年高声道:“不,官家没说门内门外,扛到北门外,叫官家没话说!”

“有志气!就看官府了!”满街一片赞叹呼喝。

少年大步如飞,直到吊桥外的平地上才停下来,将木椽“咚”的栽到地上,抱椽而立,紧张的看着卫鞅一行。人们全赶到了北门外,黑压压望不到边,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,都紧紧盯着一路徒步跟来的卫鞅。此刻,卫鞅那一身白衣在遍野黑色的秦人中分外显眼。卫鞅也没有说话,看看少年,走到书吏面前揭开大盘上的红布,亲手捧起,郑重的双手托到少年面前。少年紧张的眨眨眼,轻轻的摇摇头。卫鞅坦率的看着少年,真诚的点点头。少年将木椽交到军士手里,迟疑的向前几步,在破旧的衣襟上擦擦手却不敢伸出。猛然,少年扑地拜倒,久久不能抬头。王轼上前扶起少年。少年泪流满面哽咽道:“大人,我,只要十金,大父就有救了……”

卫鞅双眼湿润,郑重道:“小兄弟,不行。官府立信,说一百金就一百金,岂能食言自肥?他日国强民富,百金之数何足道哉!拿上吧,小兄弟有功,救爷爷,盖房子,置地。”

少年恭敬的向卫鞅三叩,站起来双手接过大盘,捧到白发老人面前。老人泣不成声,扑地向卫鞅拜倒,“左庶长大人,让我的孙儿跟你从军吧。小民信你了,让他去报国吧。他父亲,我儿子,在少梁大战中死了……”

卫鞅扶起老人,“老人家,让小兄弟到县府从军吧,立军功有爵呢。”

“立功有爵?”老人惊讶的睁大眼睛,“庶民能有爵位?我儿子杀死了十个魏狗方死,如何啥也没有?”

卫鞅:“老人家,那是旧法,秦国马上要变法了。”

老人嘶哑的笑道:“这样说,这法是得变了。变了法,我等贱民也能光宗耀祖了,是么?”

“对,老人家,正是这样。”卫鞅大声回答。

这一番对话,场中听得清清楚楚。人们眼见少年拿到了一百赏金,对这位白衣左庶长的话自然信任有加,他说要变法,能有假么?人群高兴的一片欢呼,“说话算数,官府万岁!”卫鞅摆摆手,人们平静下来,他站上一块大石高声道:“父老兄弟们,秦国从明日开始,要实行变法了。你们会陆续看到官府颁布的新法令。这些新法,是要大家勤于耕作,勇于征战,有功便赏,有罪便罚;官员世族犯法者,与庶民同罪。今日徙木立信,就是要大家明白,官府说话是算数的,颁布的新法令必须忠实执行。守法有功者赏,违法有罪者刑。这就是强秦变法。只要秦国上下同心,官民同心,十年之内,秦国就会富裕起来,强大起来!”

全场一片欢呼,“官府万岁!变法强秦!”还有人高喊了一句,“左庶长万岁!”众人如梦方醒,立即奋力高喊,“左庶长万岁!”竟是大海波涛般连绵不绝。众人兴奋的喊声中,卫鞅一行已经悄悄的离开了。

随着三月二十栎阳大集的结束,左庶长徙木立信的故事迅速传遍了秦国山野村庄。

“一个老药农的小孙子,扛了一根椽子,便从左庶长手里得了一百金!”还有比这种故事更能激起穷苦庶民好奇心的么?人们络绎不绝的赶到南山里的商於山地,看老药农爷孙,听少年和老人讲述那迷人的梦幻般的故事。后来,有人还看到了老人盖的房子,看见县令为老人战死的儿子立的功德碑。一传十,十传百,官府的信誉便在这神奇的口碑中矗立了起来。再后来,人们就只有听老人一个人讲故事了。听说那个少年已经从军去了。

第七章瓦釜雷鸣

一、左庶长开府震动朝野

秦孝公并没有轻松起来,他忙的是另一番事情。

卫鞅虽然已经明确做了左庶长,成为总摄国政的大臣。但卫鞅如何行使权力,才最有利于大刀阔斧的变法?这是国君要匡定的大事。目下,他的第一要务,就是要把卫鞅的这个变法作坊建立起来,使之立即投入运转。去冬大雪天的时候,秦孝公就想透了这个最关键的环节,决意仿效东方列国,使卫鞅成为开府治国的丞相。丞相开府治国,这是进入战国后东方列国的普遍做法。所谓丞相开府,就是丞相建立相对独立的权力机构,全权处置国家日常政务,国君只保持军权、官吏任免权和大政决策权。国君和开府丞相的这种分权治国,在战国时代达到了最高程度,也是中国古典政治文明的最高水准。丞相开府治国的实际意义是,国家战车由一马驾驭变成了两马驾驭,治国效率与国家生命力明显增高。象魏国、齐国这样的东方大国,国王其所以能全力在外交和军事上斡旋,就是因为国家政务由开府丞相全权处置。丞相治国权的稳定带来的另一个好处是,避免了国家由于君主年幼或昏聩无能,而产生的迅速衰落与政权颠覆,大大的有利于国家稳定。

但是,对于落后的秦国来说,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。

长期的马上征战,秦国的权力机构从来都很简单。早秦部族时期,是直接的军政合一。一个最高头领加左右两个庶长,便是全部最高权力。立国之后虽然官署多了些,但与东方大国相比,依然带有浓厚的简单化与笼统化。即或在春秋最强盛的那一段——秦穆公时期,秦国的官制也没有摆脱传统的军政合一,权力结构的划分依然很是简单笼统。在这一点上,秦国与早期周部族有很大的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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