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0章(1 / 1)

邯郸一日,张仪便对赵雍的意图了如指掌:赵国正在疲软凋敝之时,深恐秦国与老冤家燕韩魏联手进攻赵国;目下赵国的当务之急,便是稳住秦国这个最强大的敌人,以求度过新老交替这道关口。虽则如此,但对秦国也是一件好事,赵国一静,秦国东北两面全无战端之忧,便可全力化解楚国这个背后大敌。张仪没有说破赵雍的心思,在一片交相赞誉中,同赵国订立了互不犯界的盟约,一场大宴后只睡了一个时辰,天蒙蒙亮便出了邯郸,一路昼夜兼程,不消三日便赶回了咸阳。

这时候,甘茂也刚刚从楚国回来,上将军司马错也奉诏从函谷关赶回。秦惠王立即在东偏殿召见这几位重臣商讨对策。

甘茂带回来的消息很简单,但却大出人们预料:楚怀王看了秦惠王国书,拍案大叫:“不要房陵三百里!我只要张仪!”非但不与甘茂做任何正式会谈,而且只许甘茂在郢都停留一日。甘茂本想与王妃郑袖与昭雎父子会面,了解一番楚国的变化内情,无奈驿馆被严格看守,根本无法私下走动,无奈只好匆忙回国。

“嘿嘿嘿,芈槐这小子还铆上劲儿了,非和丞相过不去?”

甘茂:“合纵兵败,楚国伤亡最惨,楚王恼羞成怒,便归罪于丞相,一时确实难解。以臣之见,不理不睬,后发制人可也。”

“嘿嘿,不行!”樗里疾道:“你是不理不睬,可芈槐正在抽风,屈原黄歇苏秦与一班新锐必然抓住这个机会不放。哼哼,以我黑肥子看,这帮小子又在密谋攻秦了。”

“若来进攻,正好趁机一举击跨楚国,根除这个背后大患!”甘茂很是气壮。

司马错:“打败楚国不难,难在楚国发兵之日,必是苏黄策动六国重组合纵之日。若再次合纵,六国不会联军出动,而会分头出兵攻秦,这种局面最为危险。”

甘茂:“丞相刚刚与五国立约修好,变脸岂有如此之快?”

“嘿嘿,山东六国,变脸比脱裤子还快,关键是有楚国这个疯子打头!”

秦惠王一直在用心倾听,渐渐的觉得确实为难:被动等待与楚国决战吧,有几路受敌的危险;主动攻楚吧,又与秦国目下的连横修好宗旨大相径庭,更会加剧山东列国对秦国的戒惧之心,再说连横局面刚刚形成,一旦攻楚便会前功尽弃。春秋战国的传统,只要主动割地,哪怕是天大的仇恨都能化解,可目下这个芈槐,竟然连三百里故土粮仓都不要,而只要张仪,还真是没有个好办法对付。看张仪一直没有说话,秦惠王心中一动,笑道:“再议议看,除了丞相不能入楚这一条,甚办法都可商量。”

“我有黑冰台,派刺客,杀了这个抽风芈槐!”甘茂眼睛突然一亮。

樗里疾摇摇头:“依我看,还是丞相设法稳住中原五国,由上将军准备对楚国决战。”

司马错:“只有举国发动,再征发至少十万壮丁成军,臣力保不败。”

秦惠王拍案一叹:“看来啊,秦国到了一个真正的危机关口。也罢,举国一战,与山东六国鱼死网破!”一言落点,殿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。

“君上,”张仪悠然一笑:“臣去楚国。”

三位大臣惊愕的看着张仪,秦惠王不悦道:“丞相哪里话来?堂堂大秦,岂能拿自己的丞相迁就仇敌?丞相无须如此,本王自有定见。”

“君上,列位,张仪在燕国得报,便已开始谋划,并非轻率,且容臣一言。”

“嘿嘿,听听也好,丞相大才,化腐朽为神奇也未可知啊。”

“君上,列位,”张仪侃侃道:“一国之君,将邦国衰落记恨于外国大臣,又置邦国大利于不顾,而一味索要仇家,此种疯癫只意味着这个君主的昏乱无智。昏乱思虑总是不稳定的,容易改变的。屈原、黄歇皆清醒权臣,他们听任楚怀王要张仪而不要房陵,只能说明:一则,这不是君臣共商的国策,而只是楚怀王的一己昏乱;二则,芈槐与屈原黄歇一班新锐并不同心,君臣猜忌依然存在,屈黄无法劝阻,只能利用芈槐的仇恨,先夺回失去的权力;三则,黄歇北上燕国求助苏秦,意在请苏秦南下,真正扭转芈槐;而苏秦一旦南下,芈槐真正死心抗秦,则君臣同心,秦国将很难扭转。惟其如此,目下扭转楚国,正是唯一时机。若得如此,非张仪莫属。张仪不入楚,秦楚化解无从入手。君上、列位以为然否?”

殿中一时沉默。张仪的剖析句句在理,可要张仪孤身赴楚,毕竟是谁也不愿意赞同的。

甘茂打破沉默:“丞相说得在理,然则丞相身系秦国安危,岂能如此冒险?甘茂愿代丞相赴楚,扭转危局。”

“嘿嘿嘿,不是黑肥子小瞧,你那两下子不成。”樗里疾笑道:“此事要做,还真得丞相亲自出马。丞相是块大石头,一石入水千层浪,能激活死局。他人么,嘿嘿,谁都不行!”

司马错:“臣可率精兵十万,开入武关,使楚国有所顾忌。”

“列位无须为我担心。”张仪笑道:“自来邦交如战场,大局可行便当行,不担几分风险,焉得成事?臣望君上莫再犹豫。”

“好。”秦惠王拍案:“丞相入楚,嬴华负护卫全责;司马错率大军前出武关,威慑楚国;甘茂东行,稳住齐国,无使楚齐结盟;樗里疾坐镇函谷关,秘密封锁楚燕通道,延迟苏秦南下,并策应各方。”

“臣等遵命。”

会商结束,四位大臣立即各自行动。秦惠王又与张仪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,张仪方才回到丞相府,召来嬴华绯云吩咐一阵,两人便立即分头准备去了。次日清晨,张仪的特使马队驶出了咸阳东门,马不停蹄的出了函谷关,轺车辚辚,昼夜兼程,直向楚国大道而来。张仪想的是:一定要在苏秦南下楚国之前,先大体稳定住楚国,而后再图周旋。

二、苏秦别情下楚国

春申君犯难了,子之也大皱眉头。

急如星火的北上,为的就是要尽快请苏秦南下,这是屈原与春申君的共同想法。只有苏秦能够扭转楚怀王这种朝三暮四的反复,也只有苏秦,能够化解张仪那智计百出的斡旋手段。没有苏秦,楚国的抗秦势力便很难稳定的占据上风。可来到蓟城两日了,竟然连苏秦的面也见不上。子之也大是着急,他很是希望苏秦出山南下楚国,促使楚国与秦国强硬对抗,只要秦楚对抗一形成,他在燕国才有大展身手的机会。可自从张仪入燕,苏秦就离开了蓟城,原本说好的旬日便回,可到如今已经是两旬过了,苏秦竟然还没有回来!子之大是困惑,以苏秦的诚信稳健,断不会无端食言,定然是有甚隐情。百思无计,子之只好陪着春申君来找刚刚成为自己新婚妹夫的苏代,两人对苏代说了半个时辰,苏代终于答应带春申君去找苏秦了。

燕山无名谷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,苏秦与燕姬也实实在在的过得逍遥惬意:日间放马,追捕一两头野羊;傍晚时便点起篝火,烤羊饮酒恣意畅谈;月上中天,或在草地小帐篷露营,或在半山石洞中安歇,往往是日上东山,两人依然高卧不起。

“惟愿两人,永远做这般神仙。”燕姬快活极了。

“心下不清净,隐士也不好做呢。”苏秦却总是显得神情恍惚。

“季子啊,当日拿得起,今日也要放得下呢。”燕姬知道苏秦心事,殷殷笑道:“你首倡合纵,为六国自救找到了一条大道,可六国不自强,上天也救不了。败根不除,纵有十个苏秦,又能如何?”

苏秦一声叹息:“我还是想试试,这败根究竟能否得除?”

“季子又要出新了?说说。”

“扶持强臣当政,刷新吏治,造就新邦。”

“季子,有这种强臣么?”

“北有子之,南有屈原。”

燕姬拨弄着篝火久久沉默,眼中慢慢溢出晶莹的泪花:“季子啊,我熟悉燕国,子之是个凶险人物,靠不住的。”

“子之过分张扬,但毕竟是个有实力的干才,他能扫除燕国的陈腐,让燕国新生。”

“季子,”燕姬声音发颤:“莫非你想与子之联手宫变?”

“田氏代齐,魏赵韩代晋,都催生了新兴战国。”

“季子莫得糊涂。”燕姬很是着急:“此一时彼一时,齐国田氏取代姜氏,积累了一百多年。魏赵韩分晋,积累了两百多年。子之没有根基,只是燕国一个小部族,只有几万军马,纵然当国执政,也只能将燕国搅乱,使燕国更弱更穷,如何能使燕国新生?你要三思后行啊。”

“依你之见,苏秦只能无所作为?”

“季子啊,为名士者当知进退。合纵之败,不在你无才,而在六国衰朽。连横之胜,不在张仪有才,而在秦国新生啊。”燕姬轻轻叹息一声:“合纵大成之日,你身佩六国相印,已经是功成名就了。联军攻秦,你更走到了名士功业的顶峰。天不灭秦,秦不当灭,你苏秦又能如何?难道没有纵横天下的显赫,苏秦就不会做人了么?”

“燕姬,我也想隐居遨游,可总是心有不甘。若大胜一次,我会毫无牵挂的回到你身边。没有一次这样的胜利,立而无功,此生何堪?”

“季子啊,明智者适可而止。燕姬不如你这般雄才,可燕姬懂得,功业罢了还有人生。你如此执拗求成,可是如何罢手?”

“燕姬,让我好好想想……”

谷风习习,山月幽幽,俩人对着篝火,竟默默的相对无言。

朦朦胧胧中太阳已经在山头了,燕姬跳起来嚷道:“呀,好太阳!走,到山外转转去!”苏秦霍然站起,看明媚日光撒满山谷,也顿时振奋起来:“好!出山看看!”两人到山溪边梳洗一番,收拾好帐篷,便从山洞马厩里牵出马来。

突然,谷口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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