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2章(1 / 1)

田单沉着脸,“不设法解决,根本经不起燕军连续猛攻。”“也是。”鲁仲连毕竟多有阅历,立即便明白了此中危机,“我方才出得秘道,鴞叫三阵,城上才放下绳筐。头年,可是只一声便了。”“今日备兵,民人都不出来了,只有军士。”田单的声音沙哑,显然是喊叫了一夜。鲁仲连皱着眉头思忖一阵道:“久屯不战,燕军也必有松懈,又兼乐毅骤然离军,燕军要猛攻,也得恢复几日,还来得及。”“有办法?”田单目光骤然一亮。

“或许可行。”鲁仲连诡秘地一笑,便凑近田单咕哝了一阵。

田单却是一阵沉吟:“只是,太损了些。”

“非常之时,无所不用其极也。”鲁仲连慨然拍案,“此事我来做,你只谋划破敌之法便了。”“好!”田单也顿时振作,“破敌之法已有成算,我便立即着手。”

此时的燕军大帐也是一片紧张忙碌。

乐毅骤然离去,所有的全局部署与诸般军务都留给了中军司马向骑劫交代。粗豪的骑劫几曾想过做全军统帅,看着乐毅平日里洒脱消闲,便也以为上将军无非就是升帐发令而已,所有军务都有一班司马,主将只管打仗便了,有何难哉!不想一接手,中军司马便报来一摞需要立即处置的紧急文书,当先一封急报便是莒城大将秦开的“请命处置莒城降燕者书”。下来便是各营急务:粮草将军请命军粮如何征发,辎重将军请命军器打造数量,斥候营请命如何安置秘密降燕者家室,各军大将请命病残伤兵统一归燕的日期,莒城官员示好燕军的秘密军情羽书等等等等,足足二十多件。

骑劫顿时恼火:“我要猛攻即墨!忒多聒噪!”

“上将军,”中军司马低声道,“昌国君对这些急务,历来是当即处置的。”“那就先依成法处置,打完仗报我。”

“上将军,”中军司马为难了,“昌国君是宽化,如今王命力克,若依成法,便是背道而驰,上将军须得有个决断才是。”“鸟!”骑劫骂得一声,便急得在出令厅转起来,“一窝乱猪鬃,处处都得变,这可咋整?”又猛然转身,“你便说个法子,咋整?”一口辽东话竟是又响又急。

“兴亡大计,末将但奉命行事。”中军司马却只是低头一句话。

“酒囊!饭袋!”骑劫大为恼怒,“传我将令:琐事一概不理!只管猛攻即墨莒城!旬日之内不破城,提头来见!”“嗨!”中军司马如释重负,连忙疾步出厅传令去了。

于是,燕军丢下各种急待处置的军务不顾,立即在此日猛攻即墨。田单鲁仲连大出意料,连忙亲自上城守定西门要害,生怕稍有闪失。及至攻防两个回合,燕军战力竟是大不如前,各种攻城大型器械的威力也是大减。壕桥纷纷踩翻,云梯也经不住几块擂石便咔嚓折断,攻得一阵,便在城下抛下了千余具尸体。鲁仲连哈哈大笑:“田兄,骑劫这小子没睡醒!高估他也!”田单拭着额头汗水长吁一声:“如此敌手,天意也。”

骑劫猛攻不下,便升帐聚将,要立斩三员大将。二十多个将军无不大急,竟是众口一声:“枉杀无辜!我等不服!”这些将军原本都是骑劫旧部,今日众口一词,骑劫不禁怒火上冲,高声喝道:“攻城不力,大灭燕军威风!不杀咋整!”便有铁骑大将道:“上将军明察,昌国君主军之日,可曾如此打仗?末将之见,歇兵旬日,整顿军马器械并诸般军务,而后再战。”话音落点,众将便轰然赞同。骑劫无可奈何,只好气咻咻下令歇兵休战。

便在这天晚上,斥候营总领来报:一个商人出城来降。骑劫立即下令带进幕府大帐。“如何此时降燕?”骑劫黑脸粗声,目光凌厉地盯住了布衣商人。

商人却是从容:“在下有一策献上,可使燕军破城。然则,也有一事相求。”“说!何事?”

“危邦不居。在下唯求千金一车,远走他乡经商。”

“准你!便说破城之策。”

“齐人最是尊崇祖先敬重鬼神,乐毅当年以清明许祭,买得齐人敌意大减。将军若反其道而行之,全数开掘郊野坟茔,暴尸扬骨,齐人必心志溃乱,即墨一鼓可下也。”

“见利忘义,商人本色也。”骑劫哈哈大笑,转身下令,“赐千金,双马快车一辆,立即护送先生出齐。”次日清晨,燕军出动三万步兵,全部掘开了即墨城外的陵园坟茔,将全部惨白的尸骨堆成了一座小山。即墨庶民军士早已经闻讯聚满城头,一片哭声震动四野。正午时分,燕军给白骨小山浇上了五百多桶猛火油,一支火把丢进,顿时浓烟滚滚火光熊熊,浓烈的腥臭气息在冲天烟火中弥漫了整个即墨城头。

“老根没了!即墨降燕了!”城下燕军一片嬉笑高喊。

大火一起,即墨城头便炸开了锅!人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,老人们竟是当场便昏死过去三十余人,军民人等无不血脉贲张须发直竖,乱纷纷吼成一片:“开城出战!杀光燕人!”“血洗燕国!”“剐杀骑劫!复我血仇!”幸亏田单亲自守住了城门,鲁仲连在城头哭喊劝阻,即墨军民才没有冲出城厮杀。即墨人的仇恨怒火终于最彻底地燃烧起来了。连日之间,城头成了祭奠祖先的神台,万千白布血书挂满了城头女墙,络绎不绝的请战庶民竞日围在幕府外哭喊请战,连女子孩童都自发编成了死战千人队,尖利地呼喊着要杀光燕人。田单立即快速行动,第一道命令便是征发全城耕牛。一声令下,一个时辰间在校军场竟齐刷刷聚集了两千多头耕牛。经过遴选,留下了一千二百多头壮猛健牛,其余弱牛全部宰杀炖肉。田单下令:三日之内,每个军士务必吞下二十斤牛肉,不许哭喊,养足精神出战!即墨工匠全部出动,给每头健牛用皮带扎束两支长大的铁矛,牛身绑缚一大片怪诞的黑红大布,牛角绑缚两把锋利的尖刀,牛尾扎一束细密的破衣剪成的布条。届时布条渗满猛火油点燃,健牛便成了凶猛无匹的踹营大军。与此同时,两万精壮军士编成了长矛军与厚背大刀长剑军,五千骑兵编成了掩杀军;其余五万多庶民无分男女老幼,全部按照家族编成了三支复仇军,届时分别从地道杀出。三日之后,正是月黑风高的四月二十八。即墨军民在万千火把下云集校军场,田单一身铁甲手持长剑走上了将台:“即墨军民父老们听了:燕人灭我邦国,掠我财富,掘我祖陵,大火焚烧我祖先尸骨,此仇不共戴天!今日便是复仇雪耻之战,我要以火牛阵大破燕军,让燕人葬身火海,报我祖先——”

“杀光燕人!报我祖先!”震天动地的吼声响彻全城。

田单下令:“火牛阵与两万步军我自统领,出西门!五千铁骑由鲁仲连统率,出北门!其余民军由公推之族长统领,出地道!战鼓之前全军肃静禁声,依次就位,秘密开城!”

便在这月黑风高的子夜,即墨的城门与地道口都悄悄地打开了,黑压压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弥漫出来,从壕沟外逼近到燕军大营里许之外,列成了丛林般的阵势。辽阔的燕军大营依旧是军灯闪烁,一片安然。

突然之间,战鼓隆隆而起,即墨大军惊雷般炸开!千余只健牛猛甩着燃烧的尾巴,哞哞吼叫着排山倒海般冲进了燕军大营,冲跨了鹿砦扯翻了军帐踩过了酣睡的军兵,牛头长矛尖刀肆意挑穿了奔突逃窜的任何物事,连绵大火立即在辽阔的军营蔓延成一片火海!火牛身后便是潮水般怒吼呼啸的即墨壮士,大营两侧的原野上则是奔突截杀的即墨铁骑,再后便是即墨民军无边无际的火把海洋。大骇之下,骑劫的十万大军竟在骤然之间土崩瓦解了。

天亮时分,燕军余部已经仓皇西逃。清理战场,燕军尸体竟有六万余具。骑劫也在乱军中被杀,尸体竟在燕军幕府外三丈之遥,肚腹大开膛的晾着,双眼圆睁大嘴张开,一副无比惊惧的狰狞面容!分明是刚刚出帐尚未厮杀,便被火牛尖刀开膛破腹了。鲁仲连哈哈大笑:“田兄,一鼓作气,收复齐国!”

“便是这般!”田单一挥手,“传令三军城外造饭,饭后立即追杀!”

乐毅离军,齐人之心大伤,正在担心燕军反复,便有即墨大捷的消息骤然传开,一时欢声雷动,纷纷卷入田单的追击大军。月余之间,齐国七十余城便全部收复。围困莒城的秦开大军明知大势已去,早在田单开始追杀的时候便撤军归燕了。两个月后,田单率大军隆重迎接齐王田法章进入临淄复国。田法章感慨唏嘘,大朝当日便封田单为安平君开府丞相、貂勃为上卿,共同主持齐国复兴大政。历经六载亡国战乱,齐国终于神奇地复活了。

消息传开,列国却是一片微妙地冷漠。月余之间,只有后援齐国的楚国派出了上大夫庄辛来贺,没有占齐国一寸土地没有掠齐国一车财货的秦国,派来了华阳君为特使祝贺。貂勃倍感屈辱,愤愤来找田单:“五国攻齐,魏韩分了宋国,也便忍了。只这赵国夺取的河间却是我大齐本土,竟是装聋作哑不出声!以我之见,立即派出特使,向赵国索回河间!”“此一时彼一时。赵国目下今非昔比,以新齐之弱,上门也是自取其辱也。”田单却是淡淡笑了。“岂有此理?哪便忍了?”

“六载抗燕,貂勃兄竟还是如此火暴?”田单笑道,“目下赵国雄心勃勃,一如当年燕国。齐国只能等待,等他自己生变。”“你是说,赵国也会像燕国那般变化?”

“假若不能,便是天意了。一如秦国,内部不生变,谁却奈何?”

貂勃长吁一声:“齐燕两弱,便只有秦赵争雄了?”

田单一笑:“貂勃兄纵不甘心,也得作壁上观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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