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5章(1 / 1)

非秦国不欲也,时势不能也!”

“非兄是说,秦国目下无力东出?”

“然也!”

“韩国或可无事?”

“太子,韩非乃王族子孙,何尝不想韩国强大也!”韩非痛心疾首,“当此之时,正是韩国最后一个变法机遇!十数年之后秦国走出低谷,韩国悔之晚矣!”

“非兄可否直接向父王上书?韩安一力呼应。”

“邦国兴亡,匹夫有责,何况韩非!”

“一言为定!”

“驷马难追!”

那次慷慨激昂之后,韩非说到做到,连续三次上书韩桓惠王,力陈天下大势与秦韩目下格局,力主韩国捕捉最后机遇,尽速变法强国。韩非上书如巨石入池,立即激起轩然大波,新郑庙堂大大骚动起来。世族大臣无不咒骂韩非,骂韩非是不娶妻不生子的老鳏夫,骂韩非是与当年申不害一般恶毒的奸佞妖孽,骂韩非折腾韩国当遭天谴!其攻讦之恶毒,使素称公允的韩安大觉脸红。无论如何,他是认真读了韩非上书的,尤其是韩非的最后一次上书,至今犹轰轰然回响在韩安耳畔:

强韩书

韩国已弱,不能算人以存,而当强己以存。谚云:长袖善舞,多钱善贾。是故,强国易为谋,弱邦难为计。智计用于秦者,十变而谋不失;用于燕者,一变而谋稀得。何也?非用于秦者必智而用于燕者必愚,固治乱强弱之势不同也。今韩国之弱尚不若燕,安得以智计谋秦而存焉!亘古兴亡,弱邦唯有一途:屏息心神,修明内政。此越王勾践所以成霸也!夫今韩国若能心无旁骛而力行变法,明其法禁,必其赏罚,削其贵胄,尽其地力,使民有死战之志,则韩自强矣!果能如此,敌国攻我则伤必大,虽万乘之国莫敢自顿于坚城之下。此,申不害变法而成劲韩之名也!此,韩国不亡之大法也!今,韩舍不亡之大法,取必亡之小伎,治者之过也!智困于内而政乱于外,则亡国之势不可振。韩非涕血而书:谋人不如强己,谋敌不如变我。韩国若不能审时度势奋然变法,十数年之后,亡国之危虽上天不能救也!

韩安多次想劝说父王认真思谋韩非上书,可一看到父王的阴沉脸色,一想到韩非尖锐刺耳的词句,每每便没有话了。其时,父王正与一班谋臣全神贯注地秘密谋划协助洛阳周室合纵攻秦,要使洛阳成为拖住秦国后腿的绊虎索,使秦国不再“关注”韩国。韩桓惠王君臣很为这一谋划得意,将此举比作当年的冯亭出让上党移祸赵国之妙策,期望一举使韩国久安。因了如此,尽管老世族们对韩非骂骂咧咧,韩桓惠王却是大度一笑道:“诸位少安毋躁,韩非上书,士子一时愤激之辞而已,何足道哉!待秦军铩羽而归,再与竖子理论不迟。”在满朝一片骂声笑声中,太子韩安始终没有说话。

如此这般,韩非上书做了入海的泥牛,再也没有了消息。

也是奇怪。未过三月,一切都按照韩非的预言来了。

洛阳周室的“大军”在秦军面前鸟兽散,周室宣告正式灭亡。韩国非但丢失了此前割让给周室的八座城池,援军十二万也尽数覆灭!若非吕不韦适可而止,蒙骜秦军攻下新郑当真是指日可待。太子韩安万般感慨,期待父王与朝议悔悟改口,自己能支持韩非变法。可韩安万万没有料到,韩国世族元老们竟将种种惨败归罪于韩非,莫名其妙却又异口同声地处处大骂:“韩非妖巫邪说诅咒韩国,终致大韩之败!”

“韩非乃申不害第二!不杀不中!”

韩安心下不忍,一力来说父王,请求举行朝会认真会商韩非上书。

“韩非,书生也!”

韩桓惠王一副久经沧海的老辣神色:“韩非不见谋秦之功,何其迂阔也!你去问他:若非韩国出让上党而引起秦赵大战,秦国能入低谷么?韩国不鼓动周室反秦,秦国能成为山东公敌么?谋秦弱秦,宁无功效乎!”一番斥责数落,韩桓惠王最后说,“韩非要变法,也好!先叫他交出承袭的祖上封地。能交出封地,算他大义真心!你说,他能么?”

韩安没了话说,只有踽踽去了韩非府邸。

“韩国若能变法,纵然血溅五步,韩非夫复何憾!”

听太子将前后因由一说,韩非大为愤激,当时拉起韩安便要去见韩王,愿当即交出那三十多里封地。韩安生怕出事,死死劝住了韩非,只自己立即进宫,对父王禀报了韩非决死变法之志,说韩非对交出封地没有丝毫怨言。

不料,父王又是一副老谋深算的神色:“不中!韩非对祖宗封地尚不在心,能指望他将韩国社稷放在心头?”韩安愕然,可仔细掂量,觉得父王之言也不是没有道理,只好请求父王至少要任用韩非做大臣。韩安的说辞是:“韩非为天下大家,身居韩国而白身,天下宁不责韩国轻贤慢士乎!”韩桓惠王思忖良久,方才低声道破玄机:“子不知人也。韩国庙堂幽暗久矣!韩非若强光一缕,刺人眼目,慌人心神,举朝必欲除之而后快。果能用之,除非如昭侯用申不害,使其有生杀大权而能成事。今用而无生杀大权,宁非害此人哉!”父王的话使韩安心惊肉跳,但他还是不能赞同父王,力主任用韩非以存韩国声望。

“子意用为何职?”

“御史,掌察核百官。”

“你去说,只要韩非做这个官,立即下书。”

果如父王所料,韩非冷冰冰地拒绝了。

“不能除旧布新,岂可同流合污!”

就这样,韩非始终没有在韩国做官,却始终都是韩国朝野瞩目的焦点。举凡庙堂会商,大臣们必以骂韩非开始,又以骂韩非终结。骂辞千奇百怪,指向却是不变:韩非与申不害一路妖孽,鼓动妖变,韩国劫难临头!若非韩非好赖有个王族公子之身,太子韩安又与其有交,只怕十个韩非也粉身碎骨了。在此期间,韩桓惠王与太子韩安及一班世族老臣又谋划出一则惊人奇计,这便是后来声名赫赫的疲秦策。这一奇计的实际章法是:派天下第一水工郑国入秦,鼓动秦国大上河渠,损耗秦国民力,使其无军可征而不能东顾。

韩非闻之,白衣素车赶赴太庙,长笑大哭,昏死于祭坛之下。

“非兄,尝闻苏秦疲齐颇见功效,韩国何尝不能疲秦哉!”

韩安闻讯赶来,不由分说将韩非拉出太庙。陪着韩非枯坐一夜,临走时,他实在不能理会韩非的愤激之心,便小心翼翼地用苏秦疲齐的史实,来启迪这个在他眼里显得迂阔过甚的法家名士。不想,韩非苍白的刀条脸骷髅般狞厉,打量怪物一般逼视着困惑的韩安,良久默然,终于爆发了。

“东施效颦,滑稽也!荒谬也!可笑也!怪癖也!苏秦疲齐,是鼓噪齐王大起宫室园林,以开腐败之风,以堕齐王心志!韩国疲秦,是使不世水工大兴河渠,安能相比也!割肉饲虎,而自以为能使虎狼饥饿,何其怪癖也!先割上党,号为资赵移祸!再割八城,号为肥周退秦!而今又为秦国大兴水利,分明强秦,竟号为疲秦!亘古以来,何曾有过如此荒谬之谋!国将不国,怪癖尤烈!如此韩国,虽上天不能救也!韩国不亡,天下正道何在!”

“危言耸听!于国何益,于己何益?”韩安沉着脸拂袖去了。

那是韩安与韩非的最后一次夜谈。

从此之后,韩安再也没能走进韩非的书房。

二、韩衣韩车韩非终于踏上了西去的路途

郑国渠成,一声惊雷炸响当头。

新郑君臣惊慌失措,朝会之日脸色青灰无言以对。韩国庙堂难堪的是,韩桓惠王虽然死了,可新王韩安与朝会大臣人人都是当年疲秦计的一力拥戴者,而今秦国河渠大成,还公然命名曰郑国渠,韩国显然是高高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,可偏偏没有一说可以开脱,岂非在天下大大丢脸!众皆默然之时,丞相韩熙铁青着脸吼叫了一声:“郑国奸佞!叛韩通秦,罪不可恕!”于是愤愤之声大起,一时将郑国骂得狗血淋头。末了举朝一口声赞同:立即拘押郑国全族,并派秘密间人入秦警告郑国:若不逃秦,便当自裁,否则立杀郑氏全族!

韩安没有想到,那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朝会。

此后不到一个月,秦韩形势发生了惊人变化。新秦王不可思议,将郑国当做富秦功臣并对韩国大动干戈。王翦、李斯接连胁迫韩国,秦国关外大军又跟着猛攻南阳郡。眼看南阳危在旦夕,韩国重臣纷纷逃回封地不出,新郑的老世族重臣只留下了一个封地在就近颍川郡的丞相韩熙。万般无奈,韩安只有服软,与丞相韩熙会商,将郑国族人送到了秦军大营,并承诺日后绝不滋扰郑氏与郑国方才了事。

期间,韩安登门求教,韩非只冷冷一句:“事已至此,夫复何言!”

后来李斯风风火火来韩,坚持要亲见韩非。韩安大为不悦,却又不能拒绝赫赫强秦的这个炙手特使,便密派老内侍告诫韩非:务必斡旋得秦国不攻韩国,若能建存韩之功,韩王便以韩非为丞相力行变法!老内侍回报说,韩非听罢只长叹一声,一句话也没说。韩安不禁狐疑,派出一个机敏的小内侍化身派给韩非的官仆,进入韩非府邸探听虚实。

李斯与韩非的会面是奇特的。

李斯坦诚热烈,韩非冷若冰霜。李斯滔滔叙说入秦所见,一个多时辰,韩非始终如石雕枯坐一言无对。李斯满怀渴望地邀韩非一起入秦,韩非却淡淡地摇了摇头。夜半之时,李斯怏怏告辞。韩非却说声且慢,从大柜中捧出一方竹匣郑重递给李斯,又肃然一躬道:“此乃韩非毕生心血也,赠予秦王,敢请斯兄代转。”李斯惊愕愣怔地接过竹匣道:“非兄!大作已成?”韩非点头道:“正本足本,唯此一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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