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8章(1 / 1)

“上将军是说,目下有新方略了?”尉缭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。

“正是。”王翦目光炯炯道,“既然赵国根基不坚,我军便可多头分进而成疑兵之势,以使赵国君臣难以决断应敌方向。其时,赵国庙堂若生意外之变,我军或可不经激战而下赵。毕竟,一国灭六国大战多多,秦军以最少伤亡获胜为上策。”

“如何多头分兵?”尉缭大有兴致,撑着竹杖走到了板图前。

“三路进兵:一军以上郡太原郡为根基,东进井陉关而后南下,威逼邯郸背后的巨鹿要塞,直逼赵军主力;一军出上党,走秦军攻赵老路,直逼邯郸西大门武安;一军以河内为根基,北上正面直攻邯郸,使赵国庙堂恐慌。”

“彩!”顿弱高声一喝,引来满堂笑声。

顿弱高声道:“其时,赵王迁必严令李牧南下救援邯郸!李牧不能来,赵国君臣便要大生嫌隙。老夫再从中斡旋,赵国想不崩塌,也由不得他!”

“上将军虑及政情,因时因势而变战事谋划,老夫赞同!”尉缭很是兴奋。

“将军们以为如何?”嬴政问了一句。

“一战灭赵!雪我军耻!”大将们齐声一吼。

一番议论,将军们又逐一禀报了各军备战情形及军兵求战之心。各方无异议,攻赵方略便明确下来。第三日会商大军后援,议定了军政两方协同方略:由丞相王绾与国尉尉缭总司粮草辎重民力之筹划,由马兴、蒙毅职司运输护送,务求粮草器械及随军徭役源源不断。第四日会商先期伐交,议定:顿弱以秦王特使之身立即赴赵,务求赵国朝局有变;姚贾人马转向魏国,以为下一步铺垫。

章台朝会告结,秦国上下立即高速运转起来。一秋一冬,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往关外基地及各军将要经过的沿途粮仓。秦王政十八年(公元前229年)开春时节,秦军诸般准备就绪,大军隆隆开出函谷关向赵国进逼。

二、赵迁郭开战国之世最为荒诞的君臣组合

春草新绿,邯郸王城的林下草地上一片喧哗熙攘。

一个黝黑精悍的锦衣男子散发赤膊,将一个又一个高大肥白金发红衣的胡女连番举起,又远远抛出。一团团红影在草地翻滚,一声声尖叫惊恐万分。男子忘情地大笑着,四周的内侍侍女们交股搂抱拍掌喝彩,几若闹市博戏。正在热闹时分,一个红衣高冠的老人一溜碎步跑来,胶成一团的内侍侍女们连忙散开,恭敬地让出一条甬道。高冠老者气喘吁吁跑到散发赤膊男子身边,一阵急促耳语。赤膊男子惊喜道:“果真有如此奇人?”须发灰白的高冠老人庄重一躬道:“天赐奇人于我王,国之大幸也!”赤膊男子哈哈大笑道:“好!三日之后试试手!”笑声未落,人圈外有急锐声音高喊:“大将军特急军报!”赤膊男子尚在愣怔间,一脏污不堪的甲胄之士已经飞步卷到面前,正欲开口,散发赤膊男子猛然一笑道:“如此脏脸,教哪个女人抹灰了?”内侍侍女们大笑大嚷道:“谁抹他灰,谁就他娘!”甲胄骑士脸色骤然涨红,陡地喝道:“大将军急报!秦国大军正向赵国开进!”

“你,你说甚?”赤膊男子的嬉笑不甘心地残留在嘴角。

“韩国已灭!秦国大军三路进逼,大将军请举朝会举国应敌!”

“老上卿,如何处置了?”赤膊男子向高冠者冷冷一瞥。

“我王勿忧,老臣已妥为处置,我王尽可安之若素。”

“好!老上卿该当褒奖!”赤膊男子也不问如何处置,立即满脸喜色。

“臣唯尽忠,不敢求赏。”高冠老者一脸敦诚忠厚。

赤膊男子回身对脏污不堪的甲士一挥手道:“你回报大将军:本王自有应敌之法,他只防住匈奴,莫操他心。”甲胄信使正要说话,赤膊男子已经哈哈大笑着扑向胡女群中奋勇施展去了。信使将军木然呆立,不知所以。须发灰白的高冠老人走过来殷殷笑道:“将军一路辛劳,老夫安置将军到胡人酒肆如何?将军歇息旬日,必能虎威大振,也不枉回邯郸一趟也。”信使将军脸色陡地一沉,一句话不说转身大步而去。高冠老人凝视着信使背影,一阵轻蔑的冷笑,也匆匆出了王城。

看官留意,这个黝黑精悍散发赤膊的男子,便是目下赵国国王赵迁。

须发灰白的红衣高冠老人,便是目下赵国的秉政上卿郭开。

一国君臣如此轻慢于强敌压境,在战国之世绝无仅有。

谚云: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

赵国君臣荒政,自然也不是一夜间事。

赵武灵王大变法之后,赵国崛起为唯一能与秦国抗衡的山东强国。从此,赵国成为山东六国的抗秦轴心,也成为山东诸侯的安危屏障。其后两代,惠文王赵何在位二十八年,孝成王赵丹在位二十一年,赵国以强国实力与秦国生死周旋了两代近五十年。在此近五十年里,赵国虽时有失误,然总体言之,尚算根基稳固人才济济,朝野同心,一片勃勃生机。唯其如此,赵国在孝成王五年开始的长平大战惨败后,尚能扭转危局,并很快恢复军力,发动六国合纵攻秦,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避免了灭亡的命运。其后,秦国进入秦昭襄王晚年与秦孝文王、秦庄襄王三代频繁交接的低谷时期。秦赵俱各乏力,赵国遂与秦国保持了二十余年的平衡对峙。

孝成王赵丹病逝之后,秦赵均势开始倾斜,赵国开始走下坡路了。

赵国转折的枢纽,发生在悼襄王赵偃继位的九年里。

赵偃令赵国陷入乱政,起因与赵武灵王有着惊人的相似。武灵王因钟爱后妻吴娃,废太子(长子)赵章,改立吴娃之子赵何为太子,导致一场惨烈兵变,自己也遭兵变之困而活活饿死。悼襄王赵偃则痴心于一个邯郸倡女,衍生了又一则废立太子进而乱政的荒诞故事。

倡者何?战国民间歌舞人之统称也。此等歌女舞女,并非王城、官署的官养歌女舞女,而是专操歌舞为生涯的自由歌舞者,时人呼为市倡。战国大破大立之世,礼崩乐坏,风习奔放。赵国与诸胡多有渊源,胡服骑射之后胡风犹烈,男女性事开放犹过列国。此等国风之下,邯郸市井衍生出两种倡女,一曰卖身倡,一曰歌舞倡。歌舞倡与卖身倡之实际区别,在于是否以卖身为业,而不在是否卖身。也就是说,卖身倡常操此道谋生,时人呼为业娼。歌舞倡则以卖歌卖舞为业,除非遇到异常人物,寻常极少卖身,此所谓待价而沽也。是故,当世谚云:倡娼不分,倡通娼,业道通同。大约从齐国管仲的绿楼官妓必善歌舞开始,歌舞倡与卖身娼的界限已经预示着必然将被打破了。

长平大战后,赵孝成王一改豪放豁达的政风,戒慎戒惧如履薄冰,政事大多亲自操持。为此,已经早早立为太子的赵偃自觉无所事事,心有郁闷,索性不问国事而多涉市井玩乐,对外则宣称自己养性修学。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。太子赵偃的秘密喜好,自然会招来各色专一以附庸王室、权臣为生涯的吏士门客。在赵偃的神秘游乐中,渐渐地浮现出两个可意心腹,一曰郭开,一曰韩仓。郭开原是王室家令家令,战国赵国王室官员,掌管国王家务;贵族大臣的家务总管为家老。属下的一名计财小吏,因其精明勤谨,被家令派为太子府做计财执事。韩仓原本是韩国南阳郡一个市井少年,因被选入韩国王宫做内侍,当年尚未净身,却逢秦军猛攻南阳,遂趁乱逃亡邯郸,混迹市倡行做了一个乐工。其时,赵王家令正在为太子赵偃物色料理起居的贴身随员,恰在一家歌舞坊发现了俊美伶俐的韩仓,遂买为官仆,教习诸般宫廷礼仪三个月后送入太子府试用。这韩仓却是奇特,男身偏有女心,一袭赵国特有的宫廷红衣上身,觉得自己便是一个窈窕少女,袅袅娜娜却又利落仔细,将太子赵偃服侍得无微不至,三个月后便除了仆人之身,做了太子府执事。郭开、韩仓都有一样长处,揣摩赵偃心事喜好总能恰到好处。时日不长,两人先后成为赵偃须臾不能离开的左右心腹。郭开熟悉邯郸市井,韩仓精于贴身侍弄,一内一外挥洒自如,赵偃不亦乐乎。

一日,赵偃得闻郭开密报:邯郸新出一歌伎,号为转胡仙,其美妙无以言传。赵偃心下大动,立即改装,带着郭开韩仓欣然前往。一会之下,赵偃心迷神摇赞赏不止,当即密嘱郭开以巨金秘密买回了这个转胡仙。

转胡者,华夏人与胡人通婚所生也。因其相貌兼具胡人与华夏特色,故曰转胡。这个号曰转胡仙的女子也委实奇特:似胡非胡,似华非华,一头瀑布般长发非红非黄又非黑,似红似黄又似黑,鼻梁挺直肌肤雪白,眼窝半深,两汪秋水波光盈盈欲诉欲泣,更兼歌喉婉转舞姿妙曼,出市一年便在邯郸倡行声名大起,被一班风流贵胄奉为仙子。

赵偃对女人很是挑剔,尤其在韩仓侍榻之后,对女子几乎没了兴致。买回转胡仙之本意,也只在稀奇,只在欲图品咂玩弄“转胡”趣味而已,根本没有想到要将其作为嫔妃。故,转胡仙进入王城之时,其公开身份只是白身舞女一个,名义归属王室歌舞坊,没有任何女爵封号。唯其如此,太子府上下也都只将转胡仙看作太子一个喜好玩物而已,谁也不曾上心,更没有人谏阻或禀报赵孝成王。

谁料,这转胡倡对任何名号爵位都浑然不做计较,似乎只专一一个天生尤物,只以侍奉太子为乐事。转胡仙生得姣好丰腴,身段软得百折千回,卧榻间热辣得百无禁忌。赵偃得之初夜,便觉其与出身贵胄的一班夫人嫔妃大异其趣。由是大乐,久而更知其味。从此,对女人很是挑剔的赵偃,竟只与转胡仙胡天胡地不知所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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