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(1 / 1)

韩铁衣眼底乌青发紫,见屋中两人欲言又止,自知出现的不是时候,只好识趣地退了出去。

“韩教习也一同听听罢。”李终南朝韩铁衣道,顺势与他递去了才沏好的茶,“或是喝口茶也好。”

“不敢,在李府之外,若八少爷不介意,可唤我东叱。”韩铁衣将迈出的那只脚收了回来。

“好,东叱兄。”

韩铁衣点点头,接过了茶盅,也不再推辞,寻了椅子坐了下来。

晓舟珩先开了口:“那日庄内厄事确实是有人故意捣鬼,也正是因为淹了雪隐,这才能设计好渺渺那晚出去的路线。”

“据画屏所言,池塘鱼翻肚也并非是巧合,她连续几日夜晚见祝离忧在前院的水池边徘徊。”晓舟珩接着道,“我也问了其他几个婢女,愿意说的,也皆言确有此事,只不过离得太远,她们也不知具体在做甚么。”

“只有祝离忧一人?”

“非也,自然有人在侧,也是庄内小厮二人,不过。”晓舟珩一顿,“那两位前些日子从下山时摔折了腿,想必在某处休养罢。”

晓舟珩休养二字咬得很重,说这些话的时候,心下在犯怵,双手不由自主就握成拳了。

“原来如此,想必祝离忧是在谋划甚么了。”李终南见晓舟珩不自在的样子,心头一痛,眉也就跟着皱了起来,“因此十弟对祝离忧谋划一事知情与否还有需再议。”

“因此很有可能祝离忧是在水池边实验火-药之类的,这样他才能算准炸完山后那个火蒺藜会掉到后山的池里。”

“你说,会不会祝离忧想要杀的其实是穆王或者是琋甫?或者他本没想着杀人,只是为了再给庄内厄事多添一笔罢了。”晓舟珩道,“渺渺去往后山雪隐之处的目的,可能只是祝离忧为了有个见证者。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错,他们都死于了乱石。所以琋甫顺势借了祝离忧失败之计,一来借钱庄有灾的这一说辞委身于穆王;二来是让你去与六少爷传达他已经选择了的立场?”

“目前看来是有理的,论现在十弟的身份,他偏袒那一边皆为失策之举,我方才去问他,他也不愿与我说。”李终南道,“据我了解,他乃狷介之士*,而非那种有失偏颇之人,兴许是日子久了,人都会变罢。”

晓舟珩听李终南这样一言,着实也觉得李韫琋是站了队。

难道祝离忧与渺渺的死真的是祝离忧的算计失误,弄巧成拙吗?

再者,本身李韫琋与李氏早已断绝了关系,这样大费周章将几人引来的意义仅仅是为了给李韫奕带一句话?

一时间晓舟珩又是理不清了,想起祝离忧与渺渺的惨状,心下只觉此次陶白钱庄之行并没有那样简单,自己手头的证据又太少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这厢只好低叹一声,取了桌上茶杯来喝。

“不对。”方微抿一口茶水,舌尖堪堪触及其中滋味,晓舟珩一皱眉,猛一抬头对上了李终南的眼睛。

“确实不对。”李终南搁下茶盅,“但我想不出缘由。”

“我倒是有种猜测。”晓舟珩又捧起了茶杯,只觉杯沿凹凸花纹分外隔手,“不过无凭无据。”

李终南一笑: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怕不是早就在茶中动了手脚暗示六少爷。”晓舟珩一叹,“可惜六少爷那日还是喝的旧茶,自然不明白琋甫之意。”

“有理。”李终南点头应道。

“那日我倒以为是六少爷故意刁难于我。”晓舟珩无奈一笑,“让我招供杀害玉英一事。”

一闻此言,李终南面露惭色:“恕汀,对不住,若我知道缘由,定不会为难你。”

“谈不上为难,这也没甚么。”晓舟珩摇头,“你也不必自责,其实你后来说的也对,若不是你,指不定往后我还要经历甚么。”

晓舟珩一顿,抬首笑道:“我心胸开阔,不记仇。”

“你要记仇,记得我让你遭过的罪,受过的痛,你日后加倍从我这里讨回来,好不好。”李终南面色并未有半分舒缓,他紧紧盯着晓舟珩,“你若不怪我,我心下难受得紧。”

“终南。”晓舟珩还是唤了他一声,当下只觉哭笑不得,“你在说些甚么胡话。”

“绝非戏言,剥肤椎髓也好,舆榇自缚*也罢,切莫轻饶素放于我。”李终南一把拉过晓舟珩的手,将自己五指与那人紧紧牵在一处,眼神笃定之极,“绝艳先生字字句句,终南自当耳提面命,不敢有失,不能有遗。”

“阿珩,信我,我是真真想与你定千秋的那人。”

晓舟珩又是脸上发烫,却没有挣扎开来,心下觉得这李终南越发放纵了,还有旁人在侧,怎就不顾及脸面,这般没羞没躁。晓舟珩偷偷瞥了一眼那边的韩铁衣,却发觉他正在神游九霄,根本就没听到李终南方才口中之言。

李终南笑笑,也朝韩铁衣投去了目光。

韩铁衣似乎感受了到两人那股试探性的眼神,这下回过神来,也未发觉两人紧握的双手,沉吟片刻,只是随意般地挠了挠后脑勺:“我去与他说。”言罢不敢再看李晓二人脸色,径直出了门。

李终南望着韩铁衣逃也似的离去,嘴边尽是忍不住的笑意。

“你笑甚么?”晓舟珩自觉诧异,换个了地方,韩铁衣便像换了个人似的,他甚么也没听着,又要去与李韫琋说些甚么。

“难办。”李终南侧过身子深深看了晓舟珩一眼,幽幽道,“只怕是有人着了魔。”

晓舟珩此时此刻百思不得其解,韩铁衣怎就被李韫琋颠得眼晕灯暗,皂白不分。

所谓千里嗟漫浪,一醉成邂逅。正是局中人不自知,旁人参悟不透。

虽韩铁衣没有在庄内怎么走动过,但他知晓李韫琋的院落在何处。

进得门内,韩铁衣便瞧见李韫琋正立于一株枝杈交错的木槿树下,朦胧间只看见个身着淡色莲花锦袍的绰绰侧影,李韫琋一手托着着上等红木而制的鸟笼,一手伸进其中给鸟儿换食。又因近日操劳,这样远远一望,李韫琋身子愈显单薄,那袍子似乎有些空荡,攒着一股冷烟乌啼。

他听得有人进门,也未掉过眼去。

一阵风徐徐扫过,刮起树上地上的桃色花瓣,漫天之间略略迷了韩铁衣的双眼——李韫琋身线愈发笔墨难描。在他不曾见李韫琋之前,还曾嘲过眼前此人不仅失了嫠纬之志*,还不忠不孝,宁愿毁其身骨体肤也要违背祖训从事末业,可是,此刻的韩铁衣却明白了个彻彻底底——那人,注定染不得世间尘污,见不得白骨露野。

“怎么,你也来求我?”李韫琋声音冰冷,依旧目不别视,堪堪露给韩铁衣一个侧脸,一指伸进笼中似逗似抚着鸟儿。那鸟绀趾丹嘴,绿衣翠衿*,甚是富贵喜庆。韩铁衣近看了,才发觉那是一只鹦鹉。

“不,不我怎么会。”韩铁衣甚为踧踖,“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么,你不愿做的,就不做。”

“那你是来作甚?”李韫琋微微侧过头来,由于近日周遭变故,面色更显惨白,眼眸中泛着的孤疑与漠然,让韩铁衣心如针戳,好生难受。

“我来……”韩铁衣一时语塞,瞥眼瞧见那欢泼的鹦鹉,随口便道,“我是来看这鸟儿的。”

此等欲盖弥彰之言一出,李韫琋噗嗤一笑:“这是穆王才命人送来的,韩公子是听了哪门子的信,这么快就知道了。”

韩铁衣傻愣在原地,像是牵动了自己的陈年旧伤,崩开了层层肠线,叫嚷着露出接近骨髓的豁口,让他在那明妍一笑中热血上涌,骚痒难捱。还不待韩铁衣触及其中余温,李韫琋的笑意转瞬即逝,嘴角仅仅留着了个上翘的弧度,又道:“还没有个名字,韩公子既然来了,便给这鹦哥起个名字罢。”

“我这……”韩铁衣欲要推脱,想与李韫琋说道说道与那王爷的利害,却看见李韫琋又要蹙起的眉峰,心下一慌,连忙改口,“看这鸟与桃花相配得很,不如就灼灼如何?韩某是个粗人,也就知道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

“秋末时节哪里来得甚么桃花。”李韫琋将鸟笼挂于枝上,转头望向几步开外的韩铁衣,双眉微微一皱,“何必人如花灼灼,但教情似水涓涓。我看韩公子是大胆得紧。”

既被点破,韩铁衣脸上也毫无愧色,反似晴空万里,朗声笑道:“你若是不喜欢就换个去。”

“罢了,只是禽鸟而已,就叫这个。”

韩铁衣自幼熟读兵法,常年将兵者将相五危之灾铭记于心——必死,可杀也;必生,可虏也;忿速,可侮也;廉洁,可辱也;爱民,可烦也。凡此五者,将之过也,用兵之灾也。覆军杀将,必以五危,不可不察也*。于是在沙场上,他慧,勇,沉,猛,冷;可是现在,他愚,惧,躁,怯,沸。

疾斗铁父韩东叱于某年某月节节败退,人仰马翻;却道是中了木槿花的蛊,生生世世不能忘怀。

李韫琋见那人不再言语,既不看自己,也不知在想甚么。

韩铁衣身型魁梧壮硕,衣衫微敞,漏出一块蜜酒似的皮肤,李韫琋只觉那人遮住了今日极好的一片阳光,又糟蹋了脚下一方木槿花瓣,方要开口逐客,却听那人道:“佩芷,我想与你喝茶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狷介之士: juan jie zhi 侍,指孤僻高傲,不肯同流合污之人。

舆榇自缚:yu chen zi 妇,用车拉着棺材,自愿捆绑双手,表示愿受极刑,听凭处置。指古代的一种投降仪式(李终南太苏了我不行了)。

嫠纬:li wei,比喻忧国忘家。

五危之灾:出自《孙子兵法》。

绀趾丹嘴,绿衣翠衿:出自《文选·祢衡》

李韫奕请晓舟珩喝茶于第十四章提到(当时晓舟珩觉得茶水很苦,但是在钱庄的茶水却有些甘甜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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