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(1 / 1)

晓舟珩一言不发,仿佛成了一块多孔而峻峭的奇石,偶过的秋风徘徊于他与李终南二人之间。

“怎么,恕汀,你信了我那么多次,怎这次就不信了?”见晓舟珩半响都没能应声,倒又是李终南先开了口,“还是说,你不愿意信?”

“出自你的口中之言我自然都信得。”晓舟珩将缠结的心绪稍微搁了搁,“所以你与杨诘一拍即合,有了去杨府的计划 ……但是楼北吟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
于是李终南将路上遭人追杀,遇到楼北吟后杨诘与其交换身份一事讲给了晓舟珩。待言罢,晓舟珩马上便联想到一月前,唐昶告知自己在杨府发觉的楼北吟尸首后,朝廷欲以其为主犯而结案,遭沈骞翮阻拦一事。

也不知圣上对这件事是否知情。

当时晓舟珩对楼北吟出现在杨府一事就十分不解,他明明应该在朝中任职,怎就来了八杆子打不着的杨府?奈何那晚晓舟珩的注意力不在那处,也就没有细想。听了李终南这样一说,晓舟珩反而感到更加困惑——楼北吟为何会跟着李终南与杨诘?他是从何处得知二人计划的?为何李终南与杨诘能答应楼北吟交换身份一事?难不成杨府灭门真是楼北吟所为?

“你后来可听到有关楼北吟的甚么信?”

“不曾。”李终南现了一丝淡淡倦意,垂下首将晓舟珩的袖口翻起,“我总觉……替换身份着实是失策之举,也说不上为何,总觉那个真正的刑部员外郎定是藏着甚么事。”

李终南有双骨节清晰的手,手背上延伸着山峦起伏似的蓝色静脉,这让晓舟珩不由走了片刻的神。

只见李终南掏出绷带为晓舟珩缠上手腕之后,接着叹道:“说来还是怪我,若不是我急于寻找师父逝世的真相,可能也不会被楼北吟开出的条件所诓骗。”

“……他很可能不是要骗你,也许真的是知道甚么隐情也难讲。”晓舟珩抬手拨了拨李终南的丝发,“那样年轻的状元郎真真是可惜了。”

晓舟珩突然如此想来并非只是一时兴起,只因这时的他才发觉,自己再如何努力,都记不起楼北吟的那张脸。不仅对他没有甚么印象,连对那人的了解也少之又少。

看来这个楼北吟,真的是个人物。

“我是甚么时候暴露的。”晓舟珩岔开了话题,问起了另外重要的一事,他真的很是好奇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就泄了自己的行踪,一坐一起皆入了他的眼里。

“暴露?恕汀在为夫面前谈何暴露?”李终南嘴角轻轻抿着,带出了一点笑意,“并非是像你发现我那样,你不妨猜猜具体为何?”

“我哪里能猜到?”晓舟珩摇了摇头,“你且说罢。”

李终南眉眼之间露出了无比宠溺的情态,他的手随即便如蛇蚺般攀上了晓舟珩的腰间:“其实啊我是认得关逡枫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晓舟珩瞪大眼睛,只觉体内枝枝节节都拧成了一打,“这算哪门子的暴露!所以你一开始就知晓……我是朝廷的人。”

“好罢好罢,是我错了,你莫要跟我计较这些了。”后半句还未说完,就被轻笑声替了去,李终南伸了另只手搂了晓舟珩,箍着劲儿就往自个儿的怀里带。

“你既然知晓我是朝廷中人,那为何起初,还误以为我是钟不归的公笔吏?”

“我也是在那件事之后,才与关大人取得了联系,毕竟他与我师父出事亦是脱不了干系,也算得上是心怀愧疚的一人。”李终南一挑眉,话音一转,“恕汀,你应该也认得沈大人罢。”

“沈骞翮沈大人?我与他并不怎么相熟。”

“是么?我倒是与他认得。”李终南笑起来,“不过你与他终会相熟的,他来查镇江丹徒的案子,估计最后还是会来金陵。”

旦夕间各样层出不穷的念头让晓舟珩不能转过弯来,于是他微仰起头,再次直视了那双狭长的眸子:“为何?终南……你……怎么……”

李终南带着晓舟珩往阴影处挪了几步:“罢了,既然如此,为夫只好一条一条答你,首先我联络关大人并非是为了查你,而是为了向他请教一种毒。”

晓舟珩一抖,浑然不觉地抓紧了李终南的衣襟:“毒?”

“是了,七月十四晚杨府中人都中了毒,我不是与你说了么,那晚我在杨府,一来是勘探一番地形,二来是为了看楼北吟要做甚么。但在我临走之前人都是好好的,只发觉了他们似乎都有中毒之兆。”

配着晓舟珩眼中看向自己的那些虚虚实实,李终南继续道:“奈何我没能辨得那是甚么毒。后来听闻灭门一事,这才觉得那毒的威力’功不可没’,我师父善制-毒研药,这世间狠辣的毒我基本都认得,但杨府那种我却不曾见过。”

杨府遭下毒一事晓舟珩却不知情,毕竟这种事,唐昶也不一定能打探到……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暴露居然……是因为别红……这就让晓舟珩自觉有些一言难尽。

“你给别红下的药就是当初我师父赠予关大人的,我当初一看她那嗜睡之症就认得了。”李终南道,“不过也并非是这一点,我问及关大人后,他肯定了那毒既不是源自中原的毒物,亦不是出自我师父之手。

“这……”

李终南将晓舟珩抱得紧了些:“所以他才警告我不要贸然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,信中言及他已是派了专门的官员处理这件事,起初我以为他指的乃是沈大人,后来一想不对,这才发觉原来居然是恕汀!”

晓舟珩心头一紧,已是来不及感慨这其中的三差五错了:“居然是这样,那毒,可是与景椿身上的毒一致?”

“是了。”李终南眼仁动了动,唇瓣在晓舟珩脸上蹭了蹭,“不过景椿是长期少量的每日叠加,而杨府那些人的则是一次的大剂量。”

异族的毒,出现在了杨府以及景椿的身上,那这会是寻到细作的突破口吗?这会不会是关逡枫派自己来金陵的目的?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甚么?

虽然关逡枫不曾与自己明说,但晓舟珩隐隐觉得自己的这番猜测是对的,看来近日必须托唐昶书信一封了,于是这厢又问:“那你提及日后会与沈大人相熟是出于何故?”

“这个嘛,我为了让他来寻我,故意留了些线索在杨府,估计啊……”李终南一眯眼,向天际那边望了望,“就快要寻到我了。”

沈骞翮会专程来金陵寻李终南?晓舟珩自然不信,毕竟沈骞翮人尚在松江府,像他那种出门哪怕几步路都必乘轿的怠惰之人,怎会降尊专程来跑一趟?即便要来……来的也会是公良昃罢。

公良昃么?晓舟珩心下暗叹:这下可真是……麻烦大了。

“你留了甚么线索给他?”

“恕我不奉告之罪,你很快便能知晓了。”

晓舟珩心头依旧翳然一片,满腹狐疑无处解答,李终南给沈骞翮线索留是为何?而且他是如何笃定沈骞翮定会来找他?况且……杨府一事事发突然,任命委派也甚是突然,李终南又是从何处得知朝廷中派来的人就是沈骞翮?

正当晓舟珩准备将自己的疑问悉数问出时,这边树下的李著月突然就醒了,咳出了一大块哽在喉中的血痰。

李终南微微松了手,往李著月那边探去,蹲下了身,只见眼前的李著月睁了双目,眼中恢复了几分神志,有些无措地瑟瑟道:“……八哥?”

接着,还不待李终南有所动作,李著月便哭出了声,从脏了的袖口里伸出已是干扁的手去擦泪:“八哥,他怎么能是个疯子呢?他是个疯子啊疯子。”

“你为何说他是疯子?”李终南虽是对李著月之前陷害晓舟珩而感到不满,但看到她如今这般痴癫,浑身脏污,脸上亦是青肿相间的样,心头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。

“他一会儿说他是楼北吟,一会儿又说是杨诘,八哥,他到底是何许人也?”李著月悲从中来,泪落不止,愈发激动,死命地抓着李终南的胳膊不放,“八哥,求你告诉我,为甚么他答应带我走,却又要打我,又抛弃我?”

也不知为何李著月怎就生得如此大的力气,李终南自觉一阵疼痛从臂膀上传来,还不待应答,只听耳边忽地传来一阵阵脚步声,抬眼望去,居然是一堆城中之人,嘴中喊着甚么,慌乱地要涌向城外。

“流寇!流寇来了!”就在那端几人喊叫,李晓二人被引去注意力的档儿,也不知怎的又触到了李著月,她配合着一片噪杂鬼吼出声,胡乱挥舞着双手,将裙襦踩在脚下,连滚带爬就要再次跑走。

李终南伸手去挡,哪知抓了一个空,须臾间李著月就没入往城外奔走的人流中不见了踪影。

“究竟是怎么了,怎就乱成这样!”

晓舟珩管不了那么多了,随手提了一人过来,被他揪住衣领的那人面色青黄,嘴中已是生不出完整的句子——

“流寇,流寇走了水路,进,进城来了!”

作者有话要说:晓舟珩知晓沈骞翮,楼北吟一事于第三十三章提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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