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章(1 / 1)

关逡枫是被渴醒的。

喉咙间的咯咯作响,让关逡枫深感不适,他欲取手边茶水一润。可刚撑起身子,心头一阵刺痒将来,连着一两声咳嗽后,关逡枫一张手心,殷红的一滩稠涎有些触目惊心。

关逡枫苦笑一声,随便扯了身边绸布一擦,毕竟出使他国反被俘一事,确实将他与随行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
他这次出使任务本是依照旧年惯例,第一站就是位于我朝西边,早已纳贡称臣的藩属国回鹘汗部。

哪知一步入地界,关逡枫便遭到禁足,同行侍从悉数被杀。

但关逡枫并不着急,他亦不能着急,纵然已是阶下囚,亦不能失大国仪范。加之他本就生来鹤骨,又岂肯折腰徇五斗!

若是用沈骞翮的话来说,关逡枫绝属于蔫损之人。虽与顾禽荒同为昂藏七尺的俊男儿,但他与整日板着脸的后者不同,关逡枫雅人深致,懿范绝佳。

不论是先皇还是当今圣上,都曾叹他乃出将入相之才。

但若是耍起赖来,关逡枫可一点不逊以厚脸皮名闻京城的沈大人。

可放眼当下,好像并没有甚么用。

待关逡枫收拾一番后,听闻殿外一阵喧嚷,不多一会儿,便见一众皇室之人浩浩荡荡前来。回鹘汗部已汉化多年,制度自然亦模仿中原。为首之人乃小皇帝戈烊,身边则是宰相柯容博。

是了,回鹘汗部已不再称臣,现已是回鹘汗国。

“见了皇帝,为何不跪?”柯容博在一旁站立,目中有股说不出的阴狠之气。

“为何要跪?”戈烊见眼前南国之人不但毫无惧色,反倒不掩浑身的藐视。但见那人着了件绿缎长袍,系一条玲珑双玉环绦,两眉入鬓,戈烊当下只觉此人气若幽兰,在瞠目间居然令他有些忘餐。

“怎么,关大人都已自身难保,怎还如此心系中原?”柯容博不知戈烊心中所想,心下厌恶关逡枫这般做派。

“难保?恕关某眼拙,不曾看出半点来。”关逡枫道,“反正……横竖你们也不会杀我,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,恐怕三岁稚子都理会得。”

柯容博一摸胡须,眼中精光一显:“原来关大人的志向便是这笼中雀儿。”

关逡枫喉头间的灼热感更甚,他这厢不想与面前之人多言,也不愿猜测他言外戏谑之意。

“呦,那可真是多谢了。”关逡枫将眼一眯,声音哑飒飒地飘出,“无功不受禄,怎好让关某落下鸟行无彰这么个美称。”

“其实本相也知南国之人皆有风骨,可是大难当头就不必如此了,偶尔服软亦可为生存之道。”柯容博缓缓道,“你可知西边……”

西边?金陵李氏于北边疆,蓟州夏氏于南沿海,至于西边……乃先帝曾经的亲王一部。原本以为西边平安无事,这厢才使得京城中人放松了警惕。

莫不是……早已串通一气?将门大敞,放异族入中原?这可绝非是欺君卖国,谗言搆祸之罪!若真是如此……那……

戈烊冷不丁与关逡枫双目一碰,心下一惊,不敢再与他对视,只觉那人眼中寒光能直直将自己搠个窟窿出来。

戈烊不过舞象之年,不曾参政议事,一直养在太后身边,气场比关逡枫来说就弱了不少。与关逡枫同处一室自然招不住被他这样盯着看,瞬时面如涂丹,忙要往柯容博身后躲去。

“不过,北边似乎也不太妙。”柯容博见关逡枫不再出言反驳,心中窃喜,“李闫卿虽为令人闻风丧胆战神不假,但若不是你们安太后相帮,估计北方那些家伙也……”

柯容博言语间笃定万分,似不像胡编乱造出的逞强之人,关逡枫心下不详之感愈演愈浓:“你的意思现在倒成了安太后窃据国柄,**朝权,腐空社稷?”

“不是本相所言。”柯容博连忙摆手,“是事实。”

“是我们中原人太讲究仁义礼智信,但面对你们这些,何来这几字一说。”关逡枫按下内心惶恐,“你再把我扣押多少日都是无用之举。本朝好心与此部表里相济,却不知回鹘汗部皆乃狼心狗肺之徒。不过庸庸群丑,学了中原的一星半点,就企图取而代之。甚是可笑。”

关逡枫的腰板撑得很直,他乃人中之骥,浩气不磨,荷节双肩。绝不能因一星半点的威胁恐吓而动摇忠臣之心。

见关逡枫牙关依旧咬得很紧,并未露出柯容博想象中的告饶之态,但听他冷哼一声,侧目而视:“是啊,自然不能耐你何,那我就要亲眼让你看看你所效忠臣服的国,是如何被豆剖瓜分,被你所谓的蛮夷贱族踩在脚下!”

言罢柯容博一抬手,转身冲戈烊做了个请的动作:“皇上受惊了,这边请。”

柯容博位高权重,戈烊不敢忤逆,亦不敢再看关逡枫一眼,这厢只能匆匆与一众宫人走了。

当真是……乘时而起,要生搅乱神州之事么?

不知觉的,关逡枫的嘴角滲出了血迹。他遥望狭窗外的雾锁群峦,天边霞漫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……

京城,顾府,还未至卯时。

“嗳,醒醒,醒醒。”秋露还在迷糊中就被缥雪推了几推。

“好姐姐,这才几刻钟,让秋露再睡一会儿。”秋露翻了个身,似要蒙头再睡个回笼觉。

“你这小蹄子,平日白疼你了!”缥雪佯叱道,“小心耽误了老爷大事,罚你去扫隐雪!”

一听见隐雪二字,秋露一个灵醒,睡意尽去,忙起身揉眼道:“好姐姐,妹妹不要去扫隐雪,这么早老爷要上哪儿去?”

缥雪将手上的活计一停,四下看了看,见房外无人,这才掩声道:“好像要进宫去。”

“这么早上朝呀……”秋露小声嘀咕一句,不敢多问,也去做事了。

……

顾禽荒从侧门进宫,一路疾行来至筑春殿,得了通报后进去对背手观画之人行了一礼。

“无旁人在场,且免了这些虚礼。”邢夙昔道,“顾爱卿要给朕看甚么。”

顾禽荒垂眼趋步递上一叠文书。

“顾爱卿,你可知何为欺君之罪?”

“臣知。”

“也罢。”邢夙昔看了看手中奏折,淡淡道,“看来好贿贪财还真是人之常情,任何人都免俗不了,那样略无忌惮之人,也该受些罚了。”

号称妙极神机的钟不归为何会犯如此大错,居然被自己麾下公笔吏捉住了把柄,终于让覃烨将了一军。一来确实因镇江七月十四杨府一事分散去了大部分注意,多亏沈骞翮与公良昃相助,这才容顾禽荒得以整理那些从皇甫褚那处得来的信息。

就算扳不倒钟不归,也会暂时将他限制了住。

钟不归事一出,自然对楼筱彻有所影响,虽之前沈骞翮已是俨然上书那人罪状,但邢夙昔不过一句再议被拦了回去。

不管如何,反观顾禽荒,他的处境可能就有些危险了。

等顾禽荒退下后,邢夙昔又在殿中多待了一会儿,少顷,楼筱彻步入,躬身问道:“殿下现在欲去何处?”

“是时候去看朕的侄儿了。”邢夙昔将手中狼毫一搁,“冷落他几日,好像也不大好。”

……

与此同时,在偏殿的覃烑心怀忐忑,坐立难安,不知被圣上从封地“请”来是为何。他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——莫不是自己所作诗词中的某句某词犯了大忌?

随着一声“皇上驾到”,覃烑一个哆嗦,忙去迎。当他要行大礼之时,却被邢夙昔托了住,但听那人道:“烑儿不必如此。”

“谢陛下。”惶恐起身,却见身侧无人,平日服侍左右的楼筱彻也不知何处去了。

落座后,邢夙昔盯着覃烑的脸出神,那眉眼与自己肖似,非也,应该说与覃烨相似。

被当今圣上目光审视,不过须臾覃烑便觉被折磨的不成人形,却没料到那人先道:“若然者,挟日月而不烑,润万物而不耗,这是个好名。”

覃烑一愣,自然对邢夙昔偶然冒出的一句看似称赞的话语十分不解,但还来不及应声,但听那人又道——

“朕晓得你有强国之志。”邢夙昔语气是少有的语重心长,“烑儿,你若日后励精图治,任用贤能,方可清除内忧外患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何况这皇位就本属于你。”邢夙昔不顾覃烑愕然,接着道,“朕知这五年没成甚么大业,遭众人非议,但朕却做了两件事。”

于是邢夙昔简要地将鬼外子一事,以及他如何利用钟不归复杂的党羽让其难顾两头。

虽只是轻描淡写带过,但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,覃烑竟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,他看不清覃烨的面容,他猜不透那人心思。

“你可是能承此大业?”邢夙昔的手缓缓搭上,覃烑顿觉其中劲力深沉含蓄,如灌重铅,汗珠无征兆地滴嗒落于地上。

覃烑目中湿润,浑身栗抖难止,言辞有力之极:“定不负所望!”

……

当日有诏曰:左丞钟不归诳上欺君,苦虐黎民,实有权奸卖国之嫌,即刻下放入狱。

……

当交代完这一切后的邢夙昔倍感轻松,他终是逃脱了“覃烨”二字长达数年的禁锢。反正有关禅让的一系列繁琐文书他早已写好,只需楼筱彻告诉覃烑便可,毋需他再费心。

这下终于可以与解意揩病目,捻衰髯,再寻一处僻静之地,就会有渔翁共醉,溪友为邻之日。

玉笙寒近日便一直住在宫中,当他被噩梦惊醒时,邢夙昔刚坐至他床边。

“还是梦魇?”邢夙昔为他揩去面上汗珠。

“不太像是。”玉笙寒半撑着身子,两眼无神,“又像是……征兆梦了。”

“快结束了。”听闻征兆梦三字,邢夙昔心下一痛,旧时那些是是非非似又要席卷而至,他这厢紧紧抱住玉笙寒,“解意,就快结束了。”

邢夙昔虽是自己的爱人不假,但他毕竟还有龙袍在身,君臣有别一事玉笙寒自然晓得,所以他也无权去评价邢夙昔所谓的退位让贤之法。

但打心底玉笙寒不愿让邢夙昔背上千古骂名,成万夫所指,被世间所唾。

可人世间大多时候,都是这般无力罢。玉笙寒躺在他宽阔的怀中,手臂紧紧搂住他腰身,将头贴在他心口,却不吭声。

邢夙昔见他如此,心中发热,分外清楚玉笙寒担忧之事,轻叹一声,道:“解意不必如此,世人以为常理之事,其中多半荒谬不经,经不住推敲。且任他们去说,只有你我知晓其中曲折便可,嗯?好不好?”

“我……理会得。”玉笙寒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,正欲撤手起身,哪知手腕被邢夙昔所捉,一个没留意,又被他按回榻上。

“反正啊,与我困觉的又不是他们。”邢夙昔凑至玉笙寒耳边,“何况让解意舒服的,亦不是他们……”

……

后据史书所载,朔凤五年,南隐帝覃烨告以禅让之事,让帝位与其侄覃烑。

同年,烑即位,改年号为明承。

……

众山烟雾,翠壁青屏。

邢夙昔与玉笙寒共骑一马,离了皇宫,避开众人数城来至江边。

二人下马,将马具卸下丢在丛中藏好后,准备将坐骑放生。见马儿徘徊不走,玉笙寒回身一抚马颈,轻拍马臀,马这才依依不舍的撒蹄而去。

见马儿得了自由,玉笙寒来至邢夙昔身侧,二人一时无语,就这么身披大袄伫立在渡口边。

二人若乘船沿江东行,顺此水路走上一程,对他们二人而言,便可将这些琐事纷争远远抛之脑后。

雪舞郊衢,天色渐暗,邢夙昔望着眼前远水翻银,浊浪迭起,笑得格外任达不拘:“虽朔风砭骨,但你解我意。”

“又来。”玉笙寒溺宠地瞥了身侧之人一眼,“多少年了,还没闹够。”

“想一直这样,不可以么?”

“自然可以。”玉笙寒低声一笑,任由邢夙昔牵去了自己的手,“你怎样都可以。”

二人嬉笑言谈间,邢夙昔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只船泊在岸边,于是高声道:“有劳船家,这可是东去的渡船么?”

不过一会儿,但见一老伯从舟蓬中走出,看了看二人道:“二位公子要去哪里?”

邢夙昔道:“我二人要去南边,可是方便么?”

老伯回道:“自然方便,若走水路,没几日便到临州了。”

言罢放下踏板,容二人上船。

邢夙昔从袄间取出一碇大银交给老伯。又见他忙去扯起蓬帆,将舟头摇起橹来。小船虽是不大,但悠悠荡荡间,一路向南,也算是稳当。

曾有言道:自一气才分,三界始立。缘有四生之品类,遂成万种之轮回。浪死虚生,如蚁旋磨,犹鸟投笼,累劫不能明其真性。

但这些……真的再与他们二人再无干系么?

纵然二人离开京城浪迹天涯已成定居,但玉笙寒依旧难安,他总觉这一切都太过顺利。不过也许是之前步步艰辛,因而突然顺意,突然有些不大习惯。

那老伯见二人谈吐从容,衣着华贵,浑似富贵世家之人,便也放下戒备,与二者攀谈起来:“二位公子可是去避难的?”

“避难……?”玉笙寒不解,“敢问老人家何来避难一说?”

“嘿呀,你是不知西边都乱起来喽!嘿呀都打过来喽,去南边是对的……”

邢夙昔一头雾水,正要出口再问,却见玉笙寒一个手疾眼快将他嘴捂了住。

有尾巴。

有人……想让他们二人死。

玉笙寒将声音压至及低,加之他声色本就颇具磁性,这一开口,居然让邢夙昔有几分兴奋:“还拿得动刀么。”

“怎么不记得?”邢夙昔作势一舔下唇,“老子的刀可是快得很呐。”

“我的双锏,似乎也不必你慢。”

“呦,口气不小,不愧是老子的解意。”邢夙昔邪笑一声,冲着玉笙寒的脸就亲了一口,“船家,船要撑稳喽!”

听了邢夙昔此言,老伯再愚也知附近有异,船杆在手中不由就哆嗦开来,船在江中不住左右摇晃。就在这时,似有他物破空做响,如风雷骤至老伯耳侧。他吓得赶紧闭眼,哪知耳边只是撩过一阵细风,紧接着听到有甚么落入江中。

待老伯勉强睁眼时,江面只余几圈涟漪。

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伯吓得不清,他在鬼门关绕了一圈,直直吓得面无人色——当他往船舱中望去时,哪里还有方才二人的半分人影。

……

时间退回十月,在西边被攻破的消息还未传入之前的京城,沈骞翮趁着天晴无云,背着公良昃,偷摸着去了一趟云韶筑。

其实若顾禽荒那厮不成天与自己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行不贰过,其实自己还是愿意为他结交为友的,沈骞翮一边推门一边暗想。

难得两人平心静气同坐一席,气氛居然有些许诡异。沈骞翮亦是心情大好,毕竟他不出几日就又要回他魂牵梦绕的大理寺,不过几日便可与顾禽荒平起平坐。

“你与公良威的小儿子好了?”顾禽荒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。

“你如何知晓?”

顾禽荒略觉语塞,那小子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沈骞翮身边,不是盲眼的,皆能看出二人之人不算猫腻的猫腻。

顾禽荒转目投向站在帘后的元桃:“璞玉未琢,还真是会挑。”

“怎么,你嫉妒?”沈骞翮怪腔怪调地笑了一声,“但是我怎么记得,你的情人小桃儿与公良好似也一般大么。”

“他并非是我情人。”

“诶呀,又来。”沈骞翮对此嗤之以鼻,忙捂上耳朵,“不听不听,一年一年又一年,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”

见顾禽荒脸又黑着了,沈骞翮忙改口道:“这下钟老贼入了牢,你今后与小桃儿有甚么打算?”

“打算么?”顾禽荒一侧头,居然是在认真考虑沈骞翮此问。

正当他晃神之际,忽有暗卫从窗边进入房内,来至顾禽荒身侧与他耳语两句后,便失了踪影。

“出事了。”顾禽荒脸色更黑,“西边已失。”

“甚、甚么。”沈骞翮神情惊怖,“这……这怎么会!”

“传入朝中耳食有言西边能破皆因关逡枫主动投诚他国所致。”

“放他娘的狗屁,这他娘的是哪个满嘴喷粪的泼皮所言?”沈骞翮拊膺切齿,他着实不能忍受旁人诋毁挚友,“你我与行拂共事数年,他为人待国奉君如何还需你我再提么?齐讴!你不会也信了罢?这分明就是覃维那些老贼所为!”怒从心起,沈骞翮话音刚落便将桌上物件不落地扫于地。

“你不必如此激动,中间曲折如何你我并不知晓。”顾禽荒有些痛心疾首,“你生气摔茶盅作甚,怎么如此浪费……”

“你!”沈骞翮只觉连顾禽荒也要将自己气个半死,这都甚么时候,还抠抠索索,这般计较。

“朝中此刻必定不稳,你我速速归去,见机行事。”言罢顾禽荒不留过多的时间给沈骞翮,提着他领子边走。

“顾大人。”见顾禽荒面色不好,听闻响声要进房收拾的元桃也不多嘴,乖巧地让出道来,容二人先行,顺带乖巧地低唤一声。

“元桃。”

元桃抬起了眼,那是一双未经世事的双眸,干净得厉害:“怎么了顾大人。”

“没甚么,走了。”顾禽荒犹豫再三,还是将嘴边之言悉数吞回了肚里。

顾禽荒的那只手,终是没能放下来。

二人出了南院,沈骞翮脑子像是灌了浆糊,混沌的无法思考,一路晕晕乎乎跟着顾禽荒搭了马车入了宫。

关逡枫一身傲骨怎会生出,又从何处有祸衅之念!荒谬!甚是荒谬!

新帝即位不久,威严尚有不足,甚至都比不得消失的覃烨,何况他一介稚子孺生,又如何能知社稷尺度?

冷风倒灌入脖,沈骞翮一个哆嗦,回过了些神志,冲顾禽荒喊道:“新帝初登大宝,尚有抚恤万民之心,你说这么一出,覃烨事先就晓得,所以才来了退位让贤之举么?”

顾禽荒何尝不是这样想来,目中射出寒光:“……若真是如此,那他倒是会算。”

二人急步来至殿中,但见群臣无首,一片吵嚷,不知所言。沈骞翮顾不得礼数,拉住一人便问具体何时,这时二人才知兵部尚书曹宴决策失败,将大部分军马调于北部甚至南部沿海,对一直安稳的西边防线甚是轻视。

哪知现出了关逡枫这么一遭,事发突然,曹宴无力圆回,这厢也不知西边到底如何。

沈骞翮脑子嗡一下又炸了开,新帝不甚了解关逡枫为人,若但凭只言片语将他定罪为卖国之贼,那这南国与中原,他到底也回不去了。

更何况,关逡枫生死未卜。

与沈骞翮搭话的同僚不知他心下所想,接着又与他说现欲派一官前去议和。虽首当其冲乃鸿胪寺晓舟珩,可那人尚在金陵难以与其取得联系,所以眼下急需一人顶替此位,奈何众臣推脱,无一敢去。

“我呸,都不是好鸟,都他娘的是废物。”沈骞翮当着同僚之面咒骂了一句,转身就往平日议事之处跑去。

哪知气喘吁吁跑了半路,却见顾禽荒先他一步从议事处出了来。

“顾齐讴!你去作甚?”

那人不看沈骞翮一眼,似要疾步与他擦肩:“去回鹘汗部。”

“你他娘的,你逞甚么能!凭甚么你去?我要去!”回鹘势必凶多吉少,沈骞翮不由分说伸手就与顾禽荒拉扯起来,哪知他还未碰及那人半分,就被御前侍卫按了住。

“远翥?”沈骞翮的反应好似在顾禽荒预料之外,他微微一怔,虽是停了脚步,但不知该应些甚么。

“你他娘的不就比我道运好些!你当你是甚么妖甚么怪,有他奶奶的九条命不成?”

“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就是在说我。”顾禽荒笑得玉宇澄清,一片明净,“远翥,让你别扭这些年,对不住了。”

“你他娘的,顾抠门,顾骗子,顾齐讴!你他娘的敢去一个试试!”沈骞翮不甘那人就这么信步慨然义无反顾入了虎口。

沈骞翮怒气填胸,死死盯住眼前之人的双目,而他却是在须臾间狂笑起来:“顾禽荒!你也忒狡猾了些!你想名垂千古,你知道我会不顾一切为你洗去冤屈,好让日后世人见者酸鼻,闻者拊心!你妄想占据话本一整页,还顺带给你立碑!你想得美!我才不要为你做那些事!”

“既然如此,那你以后再还。”顾禽荒又破天荒地一牵嘴角,隐隐露出了一笑后,拂袖而去。

那最后一笑转瞬即逝,谁都没能看得真切。

仁人志士,莫属……顾氏禽荒也。

沈骞翮颓然坐于地上,满眼尽是顾禽荒如松般离去的背影。

“他予我此恩此情,我何以报得?”沈骞翮此时脱力,泪珠千万,

“抱我。”耳边响起沈骞翮熟悉不过的声线。

“甚……么?”沈骞翮一转头,这才发觉方才阻拦自己的居然就是公良昃。

“抱我!”公良昃言语中是少有的严厉,这倒反而唬了沈骞翮一跳,硬生生教他将泪憋了回去。他今日着了官服,沈骞翮这么哆哆嗦嗦抱上去,却觉得别扭得厉害。

“冷静下来,远翥,你且听我一言。”

顾禽荒,本该享尽酒肉餍心,暮楚朝秦,车马盈门,美人解佩,而不是,而不是……

“我今日才闻是他将钟不归罪状悉数列出,这样才有油头将他关入牢中。但反过来想,虽钟不归已失自由之身,且不说如何审他判他,就姑且只言他手下那些鹰犬,又如何能放过顾大人?”

“不可让他白去。”公良昃一句一顿道,“国还在,要撑住,我还在,你绝不能倒下!”

沈骞翮,你还尚不能倒下。

你亦绝不能倒下。

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你背锅了吗?

顾禽荒,沈骞翮跟公良昃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,之后几人命运如何会在《渡江云》提及。

当然,这些人皆乃《青骑龙》中重要人物,戏份都很足的,有点舍不得他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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