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青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的木门，缝隙中孩子们都还香甜地沉睡着。
他松了口气，紧绷已久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。
从窗户和办公室的老院长打了招呼后，他走进就隔了两道墙的简易教室，准备下午的课程。
不过在那之前……他轻轻将地上的毯子重新盖到前排的两个少女身上，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。尽管他不止一次让她们把午觉时间好好放在宿舍里，但这俩小家伙总是以不方便为由回绝了。
桌上的课本和讲义被翻得皱皱巴巴，额外买的辅导题册看样子又快写完一本，真是，听话过头也挺麻烦呢。想起自己早上偶尔的摸鱼，莫青两颊微烫，不过很快还是以“阶段不一样”的借口心安理得地略过了这个话题。
小学语文，小学数学……课本没翻几页居然就到尾了，莫青怔怔地放下笔，不知不觉进度最快的瑶瑶和小音就快学完所有课程了。虽然是半路接手上一位老师的进度，但她们的天分和努力程度也可见一斑。
这下就得尽快上初中了，年龄也合适，只是福利院方面，恐怕会比较麻烦。
莫青叼起笔，老院长的话在耳边响起，眉头渐渐锁了起来。
一般的公立儿童福利院条件不差的，完全能保证孩子读完高中。但这家福利院是多年前某个慈善人士掏钱和民政部门合办的，只是为了紧急收纳一些大灾害后的孤儿，规模和条件都比较一般。
这么些年过去，维持大头的私人援助渐渐变少，到现在也只有能力收留些零散的孩子。
都已经不是能不能供养上学的问题，按老院长的意思，民政部门不久应该就会关停这里，将孩子们各自送到合适的大福利院。
虽说是合理也合适的安排，但是除了孩子们自己能不能接受离开这个习惯了的家，莫青也担心进入未知大环境可能发生的种种问题……
“怎么越想越远了。”他郁闷地支着头，“说不定隔天就有人来领养了呢。”
“这么可爱这么乖的女儿，放哪家能不当天使供着？”
“给我指不定会宠成什么样呢……”
这边正叨叨碎碎，丝毫不知课桌上的少女们已经盯着他窃笑了好久。
听他嘀咕这个，洛瑶终于忍不住出声调侃：
“哇，大龄单身汉还没谈恋爱就想着女儿了。”
“真是了不起的勇气，太敢想了。”蓝梓音捂嘴跟着惊讶状。
莫青猝不及防地看着少女们压抑不住的笑意，燥热从脸上一直漫到耳根。
“啊——老师生气了，快跑！”
“哈哈哈，你别拉我！要被追到了！”
又一阵闹腾，莫青没好气地坐下来，将背包里的各种小饰品倒在桌上。
“居然笑话老师，亏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……趁大家还没醒，赶紧挑两个喜欢的吧。”
“好耶！老师最棒了！”
默默看了会儿她们互相臭美后，莫青美滋滋地起身去继续备课。
“诶你看我戴这个怎么样？”
“算了我自己看，正好多了面镜子……”
“——”
“多，了，面，镜，子。”
几个字如同魔咒般在莫青空旷的脑子里回响。
“老师？！”只一瞬间，洛瑶手中的小圆镜便被回首的莫青抢到手里。
莫青没有说话，只是捏着镜子的手掌用力到泛青。
一呼一吸，纷乱思绪闪过脑海。什么时候？他为什么没看见？在桌子里？还是他没在意？直接弄碎？可万一已经连接……
不对，不止。不止这个，还有。
还有其他脏东西，那个他绝对能处理。
“老师？”两位少女担忧地看着他，她们从没见过他这副面无表情到可怖的样子。
莫青握住圆镜短暂地闭了会儿眼，得到某种感应后才面色稍缓地安慰道：“没什么事。”
“我先出去一下。”他从笔筒里抽出几支，径直朝福利院某处走去。
“砰！”厨房的门被一脚踹开，某只正埋在电饭锅里背生双翼的椭圆形生物浑身一震地拔出脑袋。
来者只是盯着他，一时相对无言。
“咕、咕啵，嗨——”
“噫！！”贴着脑袋飞过去的铅笔将它的魂都吓出大半。
这下哪还用解释什么啊，椭圆生物翅膀一扇连忙向窗边飞去，然而刚动一下第二支铅笔就飞了过来，角度之刁钻逼得它只能朝后面退去。
接着，就只听见几声“咚”“咚”“咚”在破空的呼啸后响起，迷糊地回过神来后，它发现自己被铅笔死死地架在了墙上！
“唔……咕啵？！”它看向小短腿上深深扎进墙壁里的铅笔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。
这又是什么power？这不是个人类吗？
“听、听偶说，”椭圆生物耸着肥硕的鼻子颤声道，“对梦庭起誓，偶真的只吃了一点点的米饭……”
“咕啵？！”那个人类怎么又把菜刀拿起来了！
“好汉饶命！！”
莫青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，就如同要处理一只老鼠或蟑螂般，他自然地一步步靠过去。
“咕啵！救命！！”
手起。
“老师！”刀落前，少女的惊呼堪堪赶到。
“……”
“打老鼠呢，出去等我一会儿好不好？”他扯出一个笑容。
“骗子，打老鼠会用菜刀吗？”洛瑶无情指出。
“等等，那是……咕啵！”
莫青深深叹了口气，将菜刀放下。
还是……犹豫了，或许是知道无济于事？
薄云划过，午后的阳光又冷了几分。
“咕啵！误会解除！”椭圆生物开心地舞着小短腿；“原来是把偶当作老鼠了呀，怪不得，对付那种可恶的东西就没办法了呢。”
“哈哈哈是啊……”洛瑶心虚地陪着笑。
“咕啵，好！那现在自偶介绍，”椭圆生物翅膀一扬，自豪说道：“本咕啵的名字是库库，梦庭e类契约使者第五十八位！”
接着它又围着洛瑶愉快地飞了一圈，最后落在她肩头庄重念道：
“洛瑶小姐，万中挑一又挑一的稀世美少女哟，请允许偶来为您讲述一段关于魔法少女的故事……”
“停一下。”
“诶？”
“午休快结束了。”莫青淡淡瞥了它一眼。
“耽误我上课就宰了你。”
“咕啵——”库库吓得就往洛瑶怀里缩。
“别怕别怕，老师跟你开玩笑呢。”洛瑶笑着安慰它。
“是、是嘛，”库库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，“但还是先不打扰上课了咕啵。”
“晚会儿再见，可爱的洛瑶小姐！”这么说着，它圆鼓鼓的身体瞬间飞没了影。
目睹它离开后，三人静默片刻。
直到洛瑶反应过来似的抓住莫青的袖子，止不住地颤抖着：
“老师，是咕啵诶……是咕啵啊！是和魔法少女签订契约的咕啵！”
“它选中我了！！”
少女激动地将袖子甩起来，马尾也兴奋地四处摇摆着。
“那瑶瑶，你做过梦了吗？关于魔法少女的梦。”莫青轻声问道。
“梦？有的！就在昨天，我变得和电视里……”
“老师？”洛瑶忽然侧过来看着他的脸，“您是不是……不喜欢魔法少女？”
少女从兴奋跌落到担忧的转变被尽收眼底，莫青一阵恍惚。
他知道，她们那么听话，要是自己不同意肯定也不会去成为魔法少女。
但是，即使自己不屑，他也同样知道魔法少女的梦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有多珍贵。
更何况，没有血亲陪伴、没有同学笑语、没有绘本和故事书可以徜徉的世界，梦庭使者的造访仿佛就真的是那唯一的奇迹。
可……多么荒谬啊，为什么偏偏是她们？
“我其实不、不怎么稀罕的，老师要是不喜欢……我就不去呗。”
“也没有什么了不起……”
“对的，我也认为那东西比较浮夸。”蓝梓音在旁帮腔。
“呜！”
“痛。”
淡定地收回手，莫青一手一个把她们往教室拎。
“说什么瞎话呢，这年头哪有不喜欢魔法少女的，”他撇撇嘴：“硬撑罢了。”
“还不是担心你这个不靠谱的当不好又遇到危险。”
“那、那意思是……”洛瑶满眼星星地回过头。
“洛瑶下士！”
“到！”
“最高指示，成为威震天下的最强魔法少女！”
“收到！坚决完成任务！”
“太夸张啦。”蓝梓音收回偷偷观察的视线，垂下眼睑。
上课时间总是匆匆流逝，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老师。
夕阳斜下，肥硕的库库如约而至。征得莫青同意后，洛瑶和蓝梓音避开孩子们将它带去了方便仪式的地方。
莫青没有跟去，少女童话般的梦幻时刻不需要站在那儿就破坏气氛的大人在场。
而且也没什么好担心的，至少，每位魔法少女的最初，的确都只有花朵绽开般的美好。
今天回老校区的班车没什么人的样子，莫青独自靠在窗边，在一半阴影一半残阳中，看嬉闹着的人们逐渐在视野远去。
他也在从过往远去，可过了这么远，与魔法少女的结线还是拦在了面前。
“这就是……”
“宿命？”有人打断了他的喃喃，“你可不是信这个的人。”
旁座无人，这冷冽却稚嫩的少女声音只出现在耳中。
“今天这么活跃？”莫青瞥着车窗。
阳光不再从这里透进，那片玻璃轻微的扭曲和模糊中，被精致礼装上连衫帽遮脸的娇小少女显现出上半身形。
“这不是有顺风车嘛。”
“哼……”
“我们有多久没说话了？”
“七八年？”
“嗯，不短。那现在……”
少女将帽檐掀起，绿宝石般瑰丽的双瞳微微闪烁。但若是有熟悉莫青的人在，也许会更关注她那张虽完美却几分相似莫青的脸。
“……可以告诉我了吗？”
“魔法少女青濯，我最憎恶也最怜爱的我啊，在你不顾一切选择的这个未来中，”
“你都得到了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