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嘟——”校车鸣叫着穿过桥洞，刺耳的喇叭声在空旷中回响。
可莫青这一瞬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，万籁俱寂间，眼前的一切都像被洗去了色彩。
一片灰蒙，只有娇小少女眼中的青色依旧闪烁。而在沉默的对视中，随着视野逐渐重合，莫青那黯淡的褐瞳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更接近天空的帘幕。
“骂谁魔法少女呢？”莫青冷冷出声。
“——嘟嘟！”一切如常，仿佛刚刚的插曲从未存在。
“当然是‘我’啊，”少女泥塑般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玩味：“否定一切的最后，果然连自己也否定了呢。”
“啧。”
“说到底，你为什么还会存在？”莫青用指尖轻轻敲打窗沿。
“梦镜、礼装、咕啵……有关魔法少女的一切都已经被梦庭回收，连残存的魔力源都完全消散，”
“我已经和魔法少女没有任何关系了。”
“任何。”
“别着急啊，亲爱的‘我’。”听他略微加重的语气，娇小少女的神情反倒越发暧昧，与刚出现时的冰冷判若两人。
“外在的一切当然断了个干净，现在就是你想有点关系，也不会有咕啵看得上啊。”
“可如果我是你仅剩的一点点念想呢？就那么一点点……关于魔法少女的。”
“你放——”
“呀呀呀，别冲自己骂脏字呀，何况还是这么个娇滴滴的豆蔻少女～”窗镜中人愉悦得简直要笑出声。
“如果这个都否定的话，你要怎么解释还在魔力增幅下的躯体呢？”
“那种环境下冲出去，你以为你是超人么。”
“……”
莫青无言地闭上眼睛，好一会儿后才又疲惫地看向窗外。
“就当无意义卖命10年的退休金吧，挺合理的。”
“扯这么多也该够了……进入正题吧，不应存在的‘我’，”
“有何贵干？”
“一个选择。”少女将兜帽放下，微微侧身。
“只是为你提供一个选择。”
“魔法少女青濯总会完全地把握一切，即使奔赴毁灭也会下意识地留下一线可能。所以现在，我同样将这个可能留给你。”这样说着，她侧开的身旁仿佛有无数光团闪烁。
“即使它微乎其微，渺茫至极，可这个选择的确就存在于此。”
“再度，成为魔法少女——”
“不可能。”莫青啪地将手拍在窗上。
“这就是你想说的？你以为挑了个不能再棒的好时机？因为那孩子被选中了，所以我也就不得不变成魔法少女才能保护她？”
“这样啊，那不妨再坦率点，真的是因为‘不行’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呵。”莫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大概还有……‘不能’吧。”
“你眼前的这个人既不闪耀也无梦想，从来都与魔法少女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他这样笃定着，向自己回答。
一路摇晃到老校区时，天已经黑下来了，两处食堂自然也都连残羹剩饭都没有。熟练提着恰好送到门口的外卖，莫青钻进还没人回来的寝室，浑身轻松地坐了下来。
将桌上还没写完的论文大纲扫到一边，他边扒着饭，边打开了社交软件。
好友头像自然都是亮着的，毕竟又不是十几年前，但因为杂事或通知上下浮动的消息列表顶部，挂着的一直是个粉白的木槿花图案。
思考仿佛短暂地拂过莫青的脑子后，他轻车熟路地敲出了问候语。
“在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您真的不考虑换个开场白吗，大青老师？”滴滴声中，对方很快发来了回复。
叫大青是因为莫青的网名是这个，曾经他起的是“小青”这样活泼的名字，但意识到如今明显不合适后，就以一种本人看来相当合理的替换改成了这样。而老师的称呼，自然是因为对方知道他的事，虽然这个称呼更多时候是因为调侃。
“根据我的观察，除了‘在吗’基本上就是用‘宝宝’了。”
“那你的观察面可真够广的。”
“还好，所以你其实更好这口吗？”
“说不好，你试试？”
“宝宝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是我草率了，感觉就像被什么又潮又湿的混合物咬了一口……勇于探索也得有个度才行。”
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比喻，莫青不禁莞尔，浆糊着的脑子都舒缓了不少。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是怎样嫌弃的表情，尽管他们并没有见过面。
对，这个叫“木槿”的人不过是两年前偶然结识的网友，没有多余的想法，没有多余的关系，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可以聊天的人。
但莫青自己也知道，他有多需要这位素未谋面的友人。心事渐渐多起来的时候，熟识的朋友反而难以托付，只有这种真心信任却又难有瓜葛的“网友”，舍得倾吐秘密。
万幸，他信任着的这位年龄相仿的友人，是个常态理性却情感细腻的好家伙。至于性别？那大概是最不重要的一项，按某个室友话糙理不糙的说法来讲：“别净扯那些虚的，对上眼了都t是哥们儿！”
“有事想请教你，你想得总是比我细些。”他敲字说起正事。
“别，我已经不太想探讨你室友的情感长征了，他谈恋爱前是刚被哪家人类不正常行为研究所放出来吗？”
“额不是，关于我学生的，就那俩12岁的丫头。”
“嗯～少女青春启蒙的可爱烦恼，这个挺有意思，说说看？”
莫青抬起的手指顿在那儿，他现在才想起来这个话题不太适合给一般人讲。倒不是说这是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，但如果牵扯到魔法少女了他原本想讨论的事肯定会跑偏。
“唔……怎么说呢，这个事。”
“大概是这样，”他扭捏地形容着：“她们原本不是有自己重要的事嘛，一直……都那样，挺好的，现在却有另一个东西突然插了进来？”
“我肯定是觉得那插入的事或者东西不太好啊，当然也确实不好，真的。但是麻烦的地方就在于那东西对现在的她们来说也很重要！”
“所以我不能很粗暴地直接介入，那样很可能会伤她们的心，甚至留下不好的回忆……就很麻烦！”
键盘断断续续地敲着，莫青的眉毛逐渐拧成麻绳，也不知道是因为形容得太痛苦还是又开始操心学生的事。
“怎么说？”
“……挺抽象的。”木槿附带了一个擦汗的表情包。
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讲18禁呢，这么谜语。”
“但是，我觉得我还是get到了。哼，不愧是我。”
莫青精神一振。
“细说。”
“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，发生在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女身上是相当正常的。”
“这倒是。”莫青点点头，连福利院的都能下手，鬼知道现在那些适龄孩子们有多容易被抓去做魔法少女。
“但也的确需要妥善处理，正因为初次的萌动所以才格外的细腻与珍贵。”
“嗯嗯。”
“要诀就一个：让她们明白哪边的重要之物才更真实。”
“哪边……”
“对，只要好好引导，用原来重要事物的分量慢慢压倒插入的那份的情感，她们自己便会意识到并从中慢慢挣扎出来。”
“虽然可能伴随痛苦和眼泪，但这样的方式无疑是最温柔也最合适的，留下的回忆也一定同样珍贵。”
同一个城市的某处租屋中，墨发如瀑的女孩大大伸了个懒腰，也不管露肩短袖滑落大半后乍泄的春光，只是支着脑袋看向屏幕里刚打的字。
“也不知道那家伙看懂了没有……”她随意叼住一缕飘过的发丝。
“噢……我懂了。”莫青慢慢睁大眼睛，逐渐理解了一切。
“用长久的关爱胜过在懵懂爱恋的迷失。”（木）
“用成堆的作业磨平对魔法少女的憧憬！”（青）
“滴——”
“怎么又有工作啊……大学也是很忙的好吧？”女孩淡淡抱怨着，随手拿起电脑旁的圆镜。
“走啦，懒猪。”她熟练地向床上砸去。
吃痛一声后，一只粉色的椭圆形生物迷糊地从被子里飞了出来。